老摇滚的绝唱

2024-04-22 13:04

2023年9月6日，“滚石乐队”成员在伦敦哈克尼帝国剧院为新专辑《哈克尼钻石》举行发布会

2023年9月29日至2024年3月2日，U2乐队在拉斯维加斯的“大球”剧场连演40场，创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记录。乐队四名成员的平均年龄接近63岁，正常情况下他们都应该是退休在家颐享天年的老爷爷了，但他们却穿着时髦的街头服饰在舞台上蹦蹦跳跳，一点也不像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不过，剧场内的1.8万名观众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惊讶，因为他们是摇滚明星，而摇滚明星似乎是永远不会老的。

60岁算什么？看看那支平均年龄超过了80岁的“滚石乐队”（The Rolling Stones）吧。他们刚刚于2023年10月底出版了一张录音室专辑《哈克尼钻石》（Hackney Diamonds），收录了11首原创歌曲。这张专辑登上了各大机构评选的年度十佳专辑榜单，被很多乐评人评为滚石乐队最近这几十年来最好的专辑。为了宣传新唱片，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世界巡演，据说主唱米克·贾格尔（Mick Jagger）在舞台上活力四射，不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舞蹈动作，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谎报了年龄，或者偷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

滚石乐队的主音吉他手基斯·理查德（Keith Richard）更是不得了。80岁的他还会在舞台上抡吉他，难怪理查德一直被大家誉为摇滚历史上最绿的那棵常青树。有张流传很广的搞笑图片列举了很多音乐人年轻和年老时的对比照片，只有理查德用的是同一张照片，意思是说他几十年如一人，根本不会老。最绝的是，理查德是摇滚乐坛著名的药罐子，年轻时什么违禁品都敢碰，而且还都没少碰，甚至因为这事儿进过好几次监狱。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香烟不离口，酒瓶不离手的瘾君子，没想到与他同时代的那些老实孩子一个一个地都死了，就他还活得好好的，难怪摇滚乐迷们最喜欢拿他开玩笑，称他是摇滚乐有益健康的最佳证明。

2019年7月12日，鲍勃·迪伦（右一）在英国伦敦海德公园与友人一起演出

网上还流传着一句非常著名的口号：请大家保护生态环境，为基斯·理查德留下一个健康的地球。

说到年轻时的药罐子，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这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Bob Dylan）。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抽烟喝酒来者不拒，当初就是他递给了披头士乐队的四个小伙子第一支大麻烟。后来他吸毒吸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他的经纪人不惜假借一次并不严重的车祸事件强行让他退休一年在家戒毒，终于保住了一条命。没想到，迪伦越老越妖，自1988年开始每年至少巡回演出100场以上，成了一个活在路上的摇滚老炮。

2020年他79岁的时候，迪伦出版了第39张录音室专辑《坎坷之路》（Rough and Rowdy Ways），大获好评。为了宣传新唱片，迪伦又开始了新一轮世界巡演，每年至少演出70场以上，计划到2024年才结束。就在巡演的间隙，迪伦居然又出版了个人的第40张录音室专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2023年10月21日，保罗·麦卡特尼在澳大利亚墨尔本漫威体育场的“回归”巡演上与观众互动

当年从迪伦手中接过人生第一支大麻烟的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这些年也没闲着。这位披头士乐队的贝斯手在他81岁的时候居然搞出了一首披头士的全新单曲《现在与过去》（Now and Then），而且用到了最新的人工智能技术，把已故的披头士乐队主唱约翰·列侬（John Lennon）留下的一首小样里的人声提取了出来，再重新配上了新的音乐与和声。当这首歌于2023年10月首次出版之后，在全世界引发了一场网络狂欢，几乎每个人的朋友圈里都会刷到这首歌。

2022年4月28日，麦卡特尼在美国的华盛顿州开启了“回归巡演”（Get Back Tour）。这次巡演全都是体育场级别的，加起来一共演了35场。最后一场是2023年12月16日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马拉卡纳体育场举办的，著名的《滚石》（Rolling Stone）杂志评价说，麦卡特尼为观众奉献了地球上最棒的一场摇滚演出。

有消息称这次“回归巡演”还将持续至2024年，但具体要去哪个国家还未定，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如果你没有抢到票的话，不妨试试另一位摇滚巨星，这就是外号“老板”的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这位74岁的传奇巨星这些年也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满世界巡演，可惜因为巡演途中患上了消化道溃疡，这才不得不取消了2023年最后两个月的演出，将其挪到了2024年。斯普林斯汀的现场演出在摇滚圈是传奇般的存在，因为他非常卖力，每次演出都至少3小时以上，给人的感觉是他几乎就要累死在舞台上了。

2023年8月30日，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于在美国新泽西州东卢瑟福的大都会人寿体育场表演

不过，据媒体记者爆料，最新的这轮巡演感觉和过去很不一样，“老板”明显感觉老了很多，舞台上的爆发力远没有过去那么强了。再加上他的伴奏乐队成员也几乎都是和他同时代的老人（迪伦和麦卡特尼的伴奏乐手都是新人），整场演出显得有些老态龙钟。斯普林斯汀本人也没有忌讳这一点，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年轻时加入的那支乐队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死亡就像是你站在一条铁轨上，对面一辆列车呼啸着朝你开过来，”斯普林斯汀在一次演唱会上对现场观众这样说，“但是，那种死亡的感觉会让你变得清醒，促使你更加珍惜现在的好时光，以及那些和你一起变老的老朋友。”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唱《最后的人》（Last Man Standing）。歌中唱道：

摇滚乐曾经让我摆脱了烦恼

舞台上传来的声音又高又吵

所有观众的心都被音乐迷倒

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孤独终老

英国《卫报》记者乔纳森·弗里兰德（Jonathan Freedland）评论说，斯普林斯汀的演出虽然不像滚石乐队那么激情四射，但却让他体会出了更加丰富的内涵。摇滚乐诞生之初，每天都有新人说哈喽（Hello），但如今摇滚乐已经是一个70岁的老人了，每天都有旧人说再见（Goodbye）。

确实，如果把猫王（Elvis Presley）1954年第一次去“太阳唱片公司”（Sun Records）录音棚录音算作是摇滚乐的开始的话，那么2024年正好是摇滚乐的70大寿。当年的猫王只有19岁，他代表着敢于反抗旧体制的年轻一代。而他开创的摇滚乐迅速成为年轻的象征，难怪一位名叫杰克·温伯格（Jack Weinberg）的伯克利大学学生运动领袖随口说的一句“永远不要相信30岁以上的人”（Don’t trust anyone over 30）居然成了摇滚乐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经典名言。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1960年代，无数热血青年走上街头，抗议保守的政治体制和社会风俗，摇滚乐就是这些年轻人的精神图腾，摇滚乐手就是这些年轻人的精神导师。也许是为了永远不要超过30岁，好几位摇滚明星在27岁那年便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人世。他们组成了一个传奇般的“27俱乐部”，布莱恩·琼斯（Brian Jones）、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詹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和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都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20多年后，这个俱乐部又增添了一名新的成员，这就是涅槃（Nirvana）乐队的科特·科本（Kurt Cobain）。不过，自科本之后，这个“27俱乐部”就不那么活跃了，毕竟摇滚乐已经告别了冲动的青年时代和固执的中年时代，正式进入了睿智的老年时代。

如今的流行乐坛，留给摇滚乐的份额越来越少了。现在的年轻人有属于他们的音乐形式，无论是嘻哈、R&B还是电子乐，都更加符合当代青少年的审美趣味。摇滚乐真的就像一个70岁的老年人，可以正式退休了。

2023年6月25日，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摇滚歌手埃尔顿·约翰与里娜·萨瓦山在舞台上互动

就在2023年，76岁的著名摇滚歌手埃尔顿·约翰（Elton John）在英国的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Glastonbury Music Festival）上举办了最后一场英国演唱会，从此退出了英国的摇滚舞台。与此同时，81岁的美国摇滚歌手保罗·西蒙（Paul Simon）出版了据说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张录音室专辑，正式向他的歌迷告别。

这张名为《七首圣歌》（Seven Psalms）的专辑只有七首歌曲，加起来仅33分钟。歌曲之间没有明显的间隔，仿佛是一首长歌的七个段落。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七首歌曲从录音到配器再到旋律和演唱全都故意做得非常业余，仿佛是七首未经修饰的小样。

第一首歌名叫《上帝》（The Lord），第一句歌词就是“我最近一直在想那次大迁徙，从中午到晚上，他们离群独行”。这句歌词既可以理解为耶稣门徒的大迁徙，也可以理解为从生到死的人生旅途。西蒙用他一贯的冷静理性和简练的语言，唱出了自己的人生感悟。

在接下来的几首歌里，西蒙依次唱到了爱、家庭、社会、文化、音乐和信仰，甚至罕见地嘲讽了一下今天的互联网。他还不止一次提到了上帝，但这个上帝既可以是为穷人做的一餐饭、为陌生人开的一扇门，也可以是突然出现的新冠病毒或者不断上升的海平面。也就是说，在西蒙的眼里，上帝又好又坏，捉摸不定。

最后一首歌名叫《等等》（Wait），西蒙请出了比他小24岁的音乐家妻子伊迪·布里凯尔（Edie Brickell）担任和声伴唱。最后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生命就像流星

让你的视线跟着它漫游

天堂很美

几乎就像家一样

孩子们！做好准备

该回家了

阿门

从这首歌来看，西蒙虽然内心里仍然不服老，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这就好像刚刚过完70岁生日的摇滚乐，也应该有点老年人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