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ian新闻
>
弟弟自杀后,姐姐“举报”父母代孕

弟弟自杀后,姐姐“举报”父母代孕

公众号新闻

本文授权转载自:极昼工作室(media-fox)
作者:殷盛琳  编辑:王珊瑚


2021年12月,18岁的少年易靖博从家里天台跳楼自杀。


他刚刚考入大学,在上海度过最后一个秋天。


同学和朋友视角中,靖博聪明、开朗,值得信任。悲剧发生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对亲密的伙伴知之甚少。


姐姐易婷曾尝试各种方式留住他,最终未能如愿。


姐姐与弟弟的命运紧密相连,他们是充斥语言暴力的家庭里,彼此最忠诚的同盟,也都是少年时就陷入情绪黑洞的“抑郁小孩”。



弟弟去世后,父母偏执地想再生一个孩子。一个男孩。


数次试管婴儿失败后,他们打算代孕。易婷决定发声,希望阻止悲剧命运的循环。


4月底,易婷察觉父亲已经有所行动,向当地警方再次电话“举报”。



一次告别



弟弟出事后,许多天里,易婷会做情境相似的梦。大部分时间她在想办法救人,或者弟弟在跟她告别。她反复回到那个残忍的冬夜。


2021年12月6日,凌晨两点多,易婷接到弟弟靖博的最后一通电话:


“姐姐,湖南比上海还要冷”,靖博说。


她以为弟弟回了湘潭的家,问他,“以为你跑出去散心了,怎么回家了?”


博说,“没有,我在你当年站着的地方,我想替你迈出你没有迈出的那一步“。


这时她才惊觉,弟弟正在小区9楼的天台上。

易婷一边劝弟弟,尽量拖延通话时间,一边联系家人。


电话里,弟弟开始跟她争论起父母究竟更爱谁。


靖博说,父母经常在外人面前夸奖她,也会拿来跟自己比较——你看姐姐多厉害,赚了钱,又在外面给他们长脸面。而他一事无成,是个只会花钱的累赘。


易婷说,”你傻不傻,那是成年人之间的虚荣,不是真心。爸妈明明更爱你“。


靖博说”好累,不想靠责任活着“。靖博又说对不起。


挂掉电话已经凌晨4点多。聊到最后,易婷觉得弟弟的情绪似乎没有一开始那样激烈了,她以为弟弟会重新考虑一下。


她接着打给赶往天台的亲戚。亲戚说,靖博正在给妈妈打电话,要他们打120。易婷才意识到,事情也许比想象中更糟糕:“他并不是情绪平复了,而是已经完全没有情绪了,只想平淡地做选择。”


电话再次打来时,是弟弟死亡的消息。


易婷后来通过弟弟的通讯、购票记录,以及别人的转述,大概拼凑出他当天的行动轨迹:2021年12月5日下午,靖博避开去上海探望他的父亲,独自前往高铁站,买了回湖南的车票。当晚10点左右,他抵达湘潭,随后直奔家里,走上9楼天台。他打给前女友、姐姐和妈妈,随后一跃而下,手机、耳机留在了空调外机上。


易婷当时正在斯里兰卡的首都科伦坡。那里靠近赤道,终年如夏。但之后每次回忆起弟弟出事的晚上,她总说,那天好冷。


因为新冠疫情以及政策变化,直到弟弟去世8个月后,易婷才回到国内。而她得知的第一个消息是:父母在做试管婴儿的手术,他们想再生一个男孩。


易婷觉得一切荒诞极了,怎么能像养育牲畜一样,一只死掉就再养一只?


“他们至今没有跟我探讨过弟弟是怎么回事,他的心理到底经历了什么,没人在意我们的创伤。即使事情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也没人问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2024年初,得知父母多次试管婴儿失败,又在尝试代孕后,易婷去联系过当地派出所。


警察告诉她,如果能提供确凿证据,他们可以上门普法,进行劝导。如果代孕者子宫内已经形成胚胎,没有机构有权利要求打掉他,只能等孩子生下后,按照代孕的事实去对父母处以罚金。


3月,易婷发来消息,决定公开此事。


她说自己这几年备受困扰,她和弟弟都是因为失败的家庭教育和令人窒息的氛围,年幼就患上抑郁症。自己幸运地逃离,而弟弟永远留在了18岁。


她从妈妈那里得知,有不少做代孕、试管的家庭,都是因为孩子自杀。


“如果这个生命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可能会跟我走同样的路,我希望可以避免这一份痛苦。”易婷想通过公开的讲述,阻止父母疯狂的生育念头。也以此纪念弟弟,让更多人关心抑郁症,以及青少年的内心世界。


靖博的遗照,19岁生日时,易婷为他买了鲜花。讲述者供图



“多啦A梦”的世界



很长一段时间里,易婷都不明白,弟弟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她印象里,弟弟是很阳光的样子,调皮、机灵,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上海的一本大学。


弟弟18岁生日前,他们还一起去逛了宜家,买了许多家具,为弟弟置办“成人礼”。


她知道弟弟在高中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有失眠的时候,但她以为那只是青春期的茫然,是弟弟早熟,过早思考生命的意义。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她以为弟弟也能“逃出来”。


2021年11月18日,出事前半个月,易婷在B站后台收到了靖博高中好友川儿的私信,她才知道弟弟情况很不好,已经开始自残。


易婷尝试了各种方式留住他——拜托川儿去上海看望弟弟;找到弟弟的前女友,请求她包容弟弟的坏情绪;劝说弟弟去看医生。


12月初,易婷发现弟弟线上失联,她只好打电话给爸爸,让他去上海“救”弟弟——至少在他身边陪着他、看住他。但阴差阳错,所有路径都没能抵达靖博的内心世界。听说弟弟一个人在上海逃走时,她祈祷弟弟只是去散心。结果等到的是最糟糕的消息。


“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是在推导,怎么才能救下他?哪个环节错了?为什么到那个环节会错?”她反复寻找一些痕迹。


比如,不应该让爸爸去上海,他居然把那次上海之行当成了旅游,没有察觉到弟弟的情绪变化;比如,是不是当初就不该把自己曾在天台试图自杀的事情告诉靖博,不然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近些年,易婷常年在海外生活。她经营宝石生意,时常在非洲、缅甸、斯里兰卡等地区游荡。弟弟比她小8岁,中学是寄宿制,不能自由使用手机,很少主动联系她。


某种意义上,她离弟弟很远。


靖博升入大学后,有次想让她帮忙买点零食。易婷之前会频繁给他买东西,但现在他已经大学了,应该要独立。她告诉弟弟,不要懒惰,可以兼职去赚点钱。弟弟没有回复。她后来才知道,母亲每月仅给弟弟1000元生活费。在上海的校园里,这几乎只能维持基本三餐。


靖博一直拒绝去医院,也不愿意找心理医生,所以从未确诊过具体病症。她甚至怀疑过弟弟,会不会根本没病?是不是在拿生命要挟别人,在用一种很卑劣的方式挽回和前女友的关系?


靖博去世后,易婷了解更多资料才意识到,弟弟当时的表现更像是双相情感障碍。和发病期会丧失热情与行动力的抑郁症比起来,双相更难被发现。在看似正常的表象下,患者的心情往往在“坐过山车”。


靖博生前照片 讲述者供图


不止易婷,靖博的同学、发小们在得知他自杀的消息后,都是一样的震惊。靖博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现过阴郁、压抑的一面。


曹庆说,靖博是那种“中央空调”式的暖男。她记得高中时,自己随意提到过喜欢一块手表,靖博细心地记了下来,真的在她生日时送给了她。靖博细腻,会在乎别人的感受,是在冲突里愿意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的人。


川儿说,靖博总在开玩笑,看起来是最没可能抑郁的人。所以当大一开学没多久,她经常半夜收到靖博情绪宣泄一样的多段QQ消息时,也没往更坏处想,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大家知道他在大一开学前后和喜欢的女生分手了,对他打击很大,情绪有波动也正常。靖博曾告诉过许多人,那个女孩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


直到靖博给她发来自残的照片,川儿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想起靖博经常提到的姐姐,在B站上有自己的账号。留言联系上后,易婷拜托她去上海看望靖博。当川儿从长沙赶过去,再次见到他时,几乎有点认不出来——


靖博的情绪时好时坏,有时候很正常地讲话,突然变得浮躁,突然又流眼泪。在上海那三天,川儿听他讲了许多话,她才发现自己对好朋友的内心世界知之甚少。


靖博说爸爸妈妈经常吵架,姐姐抑郁症的时候,爸妈把姐姐的药藏起来,把她像动物一样关在屋子里,令他感到很痛苦。家里一直在争吵,他和父母无数次沟通过,都没有效果,他对父母,对这个家庭非常失望。


他原本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但故意花钱,都是为了报复父母。他的报复从很早就开始了,中考时,他原本可以考去更好的学校,故意空了很多地方不写。


他不喜欢上海。在上海,他觉得人跟人不一样,自己好像低一等。和女朋友分手后,他曾在上海的街道上闭着眼睛往前骑车,可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反复强调,自己已经没救了,深陷漩涡,他不相信还有好起来的可能。


这些痛苦,易婷并不清晰地知道,弟弟从未向她提及。


靖博去世后,易婷拿到了弟弟留下的手机。通过翻找聊天记录、各个App上留下的搜索记录,甚至短视频平台的浏览痕迹,将一块块细碎、分裂的拼图重新粘连,她才更清晰地看到了弟弟。看到她逃离这个家庭后,弟弟的处境:


靖博曾经尝试绝食,最终饿晕在学校,被大学同学送到了医务室治疗。


他吃过一整瓶褪黑素,但那只是保健品,不足以致命。


2021年9月25日,18岁生日那天,靖博给妈妈发过长达几十页的聊天记录。内容大概是,要爸妈理解姐姐,是他们让她有家都不能回,尝试站在各个角度去解决家庭矛盾。另外他提出诉求,希望能买一台电脑。


在易婷看来,这几乎是弟弟最后一次求救了。他像写遗书一样写他最后的叮嘱。但是妈妈一个字都没有回应,只是给他转了1万块钱。


在给弟弟的悼词中,易婷写——


“我很后悔没能早点意识到他一直在努力和这个家对抗……对不起,姐姐只学会了如何自救,却忘记了要救你。


易婷站在天台上,根据线索复盘弟弟最后的行动轨迹。殷盛琳 摄



我比弟弟幸运



站在同一个9楼天台时,易婷16岁。


妈妈和爷爷的矛盾,舅舅和爷爷的矛盾,闹离婚的父母,一切都糟透了。家里又一次爆发争吵后,她想到自杀。


“真的好想死啊,想到自己的一无是处,想到劝架时妈妈骂我是畜生,想到被爷爷关在一片漆黑的门外,爸爸的一声不吭,好绝望。”


她觉得自己像透明人,又浪费家里的钱,死亡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想到弟弟,她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你要怎么去跟一个8岁的小孩说他的姐姐是自杀的?”


在这个家里,她和弟弟曾经算得上“相依为命”。


他们的父母是从农村白手起家的生意人,在城市里打拼、定居,算是村里比较有头有脸的人了。但妈妈的节俭是出了名的,在家里总是对他们进行语言暴力和打压教育。而爸爸在面对冲突时习惯逃避,只有表达的欲望,没有听取的意愿。


只有弟弟让她感受到家人之间的亲密:他们一起去摘桑叶养蚕、去池塘抓青蛙与蝌蚪,用攒了一周的零花钱去买零食。妈妈骂她时,弟弟为了保护她和妈妈辩解,被妈妈狠狠扇过巴掌。


易婷与靖博 讲述者供图


大二那年,易婷确诊抑郁症,办理了休学。父母把她锁在家里,继续忙生意。父母的冷漠与忽视令她痛苦,易婷说她几乎是依靠“恨”,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完成了大学学业,拿到毕业证。


拥有一定独立能力后,易婷曾试过改变这个家庭:


在妈妈骂弟弟的时候,她会直接训斥妈妈,点明这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但妈妈没有任何变化。父母在意外部评价,她就请一些亲戚参与“审判”。女儿已经被诊断出抑郁症,难道不能好好看看这个家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吗?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能选择逃离。“我要去省外,我还要去天南海北,去他们找不着我的地方。”心理医生也建议她,尽量和父母少接触。


易婷记得靖博曾经说,觉得她比自己幸运。她开始并不理解,自己才是家里“可有可无”,被定性了的、管束不了的叛逆女儿,而弟弟是妈妈口里的“命根子”,更幸运在哪里呢?


弟弟去世后,回想两个人的处境与选择,她才意识到“幸运”的另一种含义。


这几年,易婷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跑宝石生意,就算是疫情,除了戴口罩,没受到太多的行为上的限制。而弟弟无论是在精神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都长时间处在窒息的环境里。


靖博高二时,因为疫情,学校改上网课,城市频繁封控。他被迫和爸妈、爷爷四个人长时间处在同一空间。原本由姐弟俩一起分担的低气压,变为靖博独自承受。“我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剧烈的争吵,而且那种情绪是没有地方可以发泄的。”


易婷记得,有次父母用开玩笑的口吻讲起当时的矛盾,靖博把自己反锁在卧室,用桌子、凳子抵住房门,最后他们把锁全部撬开。


易婷离家很早,和父母关系疏远。她能举出许多例子来论证爱的缺失,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希望从父母那里得到哪些具体的爱——她从没拥有过,以至于缺乏想象力,“可能我给弟弟的爱也有很大的问题”


高中同学曹庆记得,靖博当时对姐姐去联系前女友感到气愤,觉得姐姐在威胁他。


2021年12月5日下午,靖博在上海失联前,给爸爸发了一段话,大意是大家都要逼疯他,到上海来就是迫害他。


易婷当时连续几天都处在高压状态,一种“随时可能失去弟弟”的恐慌里,情绪有些应激,她很生气地给弟弟发消息,“我说你怎么这么白眼狼,我们谁要害你了?”


易婷后来觉得这对弟弟是一种伤害,“可能更加推动了他,觉得连我最信任的姐姐都不理解我。”她曾强烈地责怪自己,觉得自己才是推波助澜的那个人。


“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创造不了任何事情。”靖博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陷入情绪泥沼,没办法工作。


因此得知父母在做试管,为弟弟感到愤怒的同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被抛弃了——父母居然宁愿再生一个孩子,也不关心还活着的女儿。


她必须让这一切停止,阻止新的生命再次经历相似的痛苦。



一位父亲的“改造计划”



3月下旬,我在湘潭见到了易建强。他穿一件黑色的皮衣,牛仔裤,表情有点严肃,“地中海”式的发型比1米7左右的个头显眼得多。


谈话的大部分时间,他用双臂支撑着桌面,握紧拳头,大拇指用力按在食指的关节上,似乎在努力控制着情绪。但每提到靖博,他就要流泪。


也许是自己反复回忆过多次,靖博出事前,父子俩在上海那三天的经历几乎钉在了易建强的脑袋里。不需要提问,他自己就会讲下去——


最开始他接到了女儿的电话,靖博失联了,让他赶紧去上海救儿子。


他先搭车去长沙,再坐飞机到上海。靖博看起来一切正常。晚饭后,他和亲戚一起到学校里找靖博的老师。


晚上回到酒店,只剩下父子俩时,靖博开始发脾气。你们是不是要把事情搞大?谁让你来的?随后情绪激动地哭起来。他从没见过儿子这样。但靖博只哭了几分钟就非常平静了。


那天如果不是星期五就好了,他总这样想。“周末精神病院的医生是不是不上班?等周一,表哥开车来一起去,我们先在这里玩两天。”靖博说反正不急。


周六,他们登上了东方明珠,在复旦大学门口合影。靖博没有笑。


周日,靖博睡到下午一点多才起来。他们在五角场附近一个胡同里面吃午饭。靖博仅仅吃了一个汉堡,就跟他说,有个电话要出去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靖博。最后的微信留言是叫他不要管他,也不要去找他。


他马上联系了亲戚和女儿,但都以为靖博只是心情不好去散心,即便报警也要24小时后。他回复靖博,只要你不做蠢事,我在酒店等你。


靖博与父亲最后的合影 讲述者供图


易建强反复强调,是自己“没有意识”。靖博去世后,他总在自责,他痛苦于不止一次错过了救儿子的时机。


第一次发现儿子可能有问题是在2021年4月,靖博读高二下学期。


有次他正在外面唱歌,突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他说他想死”。靖博的高中是寄宿制,距离湘潭市区的车程大概一个小时。


第二天,易建强就赶去了学校,接儿子去医院做检查,医生也没有检测出什么。为了确保安全,易建强想带儿子去找个心理老师,但靖博不肯去。


他说,现在想来,也许是那次耽误了治疗。“他这个病有两面性,一方面他是一个开朗的人,另一方面是很悲观的。我们看到的只是一面,另一面看不到。


当时,儿子的崩溃让易建强意识到这个家庭确实需要改变。他去做过几次心理咨询。


湾湾是湘潭一所小学的心理老师,易建强经过亲戚介绍找到了她。湾湾印象里,当时他主要咨询的是家庭关系方面的问题,没有提及靖博。“他跟夫人相处不好,但又感激夫人对家庭的付出”。易建强希望湾湾能和妻子陈英聊一聊。湾湾记得,陈英后面只来过一次,但姿态明显是抗拒的。


易建强反复想过儿子自杀的原因。他觉得压抑的家庭环境对两个孩子的伤害很深,是导致靖博出事的根源,儿子失败的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


这些年,他和妻子的频繁争吵,给了孩子很多压力。而他总是选择沉默,用婷婷的话讲,是“冷暴力”。这位父亲承认这是他的过错。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3个多小时,结束时已近凌晨。易建强说,他记忆里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像这样安静地坐下来交流这么久。这更在他的家庭经验之外。


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完全接受儿子去世的事实。


靖博天生聪明,他说,他两岁半的时候就会下象棋,跟那些老头子对弈。小学的时候,靖博学过几年围棋,比赛拿过全市第三名。


他这些年忙着开月饼店,一度想将生意做得更大,孩子们忽然就长大了。他记忆里没什么父子俩亲密的场景。到了初中和高中,靖博都在读寄宿学校,见到的次数就更少了。


靖博去世后,家里变得冷冷清清,易建强和妻子两个人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他说自己现在做什么事都没劲头。以前空闲了,他喜欢去跳舞,唱歌,早晨习惯跑步。现在所有热情都丧失了。除了月饼店,他更愿意待在家里。他已经很久没去别人家串门了,在朋友圈、在微信群,他都很少讲话,“可能人伤到了底气吧。”


靖博的死讯并不是每一个朋友都知道,碰到有不知情的熟人问起来,他干脆不回答,找个话茬糊弄过去。要么只是笑一笑,“有时候一下就流泪,有时候躲着他们”。


他感到孤独——不止是精神上的无所依托,还有逐渐消逝的亲缘。这些年,他的至亲越来越少。哥哥、姐姐,都离开了,去年父亲也过世了。


易建强说,最开始自己没想过再生一个小孩,是隔壁邻居或熟人最先提起来,还是再生一个好。


这个念头一旦种下,就越来越强烈:


去别人家吃婚酒,他会忽然想到,如果靖博在,今年是21岁,再过一两年也是结婚的时候了;别人屋里搬家,别人屋里兴兴旺旺,而自己这边越来越小。他突然就产生一种“对比性”,心又会不安。“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会抨击你的心。”


“有人才有世界”,他说,这样家里才有个动静,有点事做。


靖博去世后没多久,易建强和妻子去看过手相,算命的师傅说,他命里有两个儿子。有了这个结论做支撑,他开始催着妻子陈英做试管婴儿。


做了一年多,没成功,那代孕也行。总之,他要在有生之年再培养一个人,从0到18岁,培养他长大成人。他强调自己今年已经54岁了,有些时不我待的意思。


婷婷反应激烈,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说,这对婷婷应该也是一件好事。“20、30年后我们走了,婷婷还有一个亲人在。她那个时候才懂得父母是对的,当年我们是对的。对吧?”


如果能如愿,这位父亲计划把生意做小一点,请个帮工来看店,自己用更长时间来照顾小孩。钱够用就行了,干嘛那么拼命,勉勉强强过得下去就可以了。家庭氛围也一定不是以前那样的,他说,夫妻两个就算吵架也会避开小孩。


他要重新证明自己。“至少是有改变的父亲”,易建强说。


易家建造的新房子,靖博出事后暂时停止了工程。殷盛琳 摄



在牌桌上的我才更像自己



为了避开越来越偏执的丈夫,3月下旬,陈英跑回了乡下。事实上,她还没决定好是否再要一个孩子。


在此之前的近两年里,她经历了痛苦而漫长的试管婴儿尝试。陈英年过五十,激素水平并不好,做了许多次取卵手术。宫腔镜检查做过三四次,冰冷的器械进入她的身体。她前后两次移植了胚胎,第一次没能着床,第二次着床二十多天后,也都没能留住。


现在,她夹在丈夫和女儿的冲突之间进退两难。既害怕伤害易婷,又担心丈夫会出什么事。


丈夫曾说,你们不让我去代(代孕)那个孩子,我就去自杀。


有几次,丈夫原本应该守店,但自己忽然就走出去了,“手机不带,钥匙不带,车不骑,我真的懵了。“她害怕恐怖的消息再次传来。只有回家推开门,第一眼看到丈夫在家,她才能安下心来。她答应见我,也是因为丈夫的缘故。


这天下午,陈英、易建强开车载我上山,去看他们的新房。靖博出事后,新房的建造就停止了。“很没有滋味”,陈英说。他们原本想建造一个气派的两层大宅,如今一层还没建完就荒废在那儿了。缝隙里长满杂草。


陈英走在田埂边。殷盛琳 摄


陈英在废弃的木材边蹲下来,山里的风吹过旁边的竹林。“我的性格是一个开朗型的,我有什么怨,我也一般不计较”,她自顾自说起来,像针对某种指责的自我辩护。“有脾气我就发,如果我的事有道理,你要让我低头,那你不能够。”


陈英讲话语速很快,一句接一句,没有缝隙。讲到激动的地方,她会不自觉叉腰,比划手势。


她到现在都不相信,也不理解儿子选择了自杀。


她一直以为靖博性格像她,从压力里磨练出来,“遇强则强”。靖博明明在学校里面很活泼,跟老师、同学关系都很好,表现又好,招人喜欢,是“佼佼者”。她至今笃信和靖博分手的那个女生才是罪魁祸首。


和儿子一起坠落的,还有她习以为常的生活逻辑。两个孩子曾是她生命里确凿的部分,他们存在,然后长大,她负责赚钱,用赚到的钱买更多、更大的房子。日子这样过下来,自然而然,没什么问题。婷婷说她曾带给两个孩子很多伤害,她不能接受。


陈英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么走到了现在的境地。她聊起自己的婚姻。她和丈夫同村,一个大队里的两个小组,分别在山村水库的两端。他们在这里长大成人,进入婚姻。这些年,两个人算得上白手起家,年轻时一起到广东闯荡,赚到第一笔钱,回乡开起月饼店,生意越做越红火。他们以这个小山村为起点,跨过乡镇,去了湘潭市区安家。有了婷婷和靖博。


如果一定要为婚姻的裂痕找到缘由,几乎都来自于他们的家人。因为家庭琐事,她和公公频繁争吵,也在婷婷面前“拍过巴掌”。她说,可能婷婷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吓住了。


“搞的时间太久了,太累了”,她想到过要离婚,最终也没离成。在她的观念里,自己弄钱了,就要给儿女提供好的生活,让他们上最好的学校,不需要他们去想家里的事。如果孩子们觉得在外面工作不好,还可以回家来。但婷婷越走越远,她看着女儿这几年在世界各地做生意,有时候一整月都不打电话回来。她说,自己甚至有点怕女儿,“说不过她”。


靖博高三下学期,她去学校陪读,最开始只是感觉颈椎出了问题,脖子也痛,就去医院做检查,结果确诊为甲状腺癌。做完手术那几天,婷婷正好回国,在家短暂待了一天,自始至终没有进她的卧室看过,也没有问候。“好像仇人一样的”,她有点伤心。


那次靖博生日,和姐姐买了宜家的单人床回来,她控制不住地发起火来,为什么不买一个更大点的双人床?以后结婚还可以用。婷婷和她越吵越凶,她把自己得癌症的事情一下子全说了出来。靖博开始抱着她哭。


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强烈要求靖博到长沙读,想离儿子近一些。但儿子悄悄改了志愿,把备选的一所上海的大学调整为第一顺位,最终去了离家乡几千公里的上海。


她给靖博的大学生活费很少,每个月只给1000块。陈英有自己的理由,“我就是要他多跟我打电话,因为你太远了,说实在的我就想听到你的声音。”


这些年,她跟两个孩子都不怎么亲密。陈英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沟通,干脆生意为重。一般她只过问下作业做好没?做好就睡觉去。至于更多的互动,谈心一类的精神交流,她做不到,也没有这个能力。


比起在家里围着孩子打转,她更喜欢跟朋友们一起玩,聚在一起打牌搓麻将。“在家里跟他们没话讲,觉得很无聊。”


试管婴儿失败后,丈夫开始琢磨代孕,陈英还在犹豫。她觉得婷婷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如果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他们之间差了50多岁,孩子在学校真的不会被嘲笑、歧视吗?等小孩18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老了。


但她害怕丈夫想不开,没敢直接拒绝他,只是在拖延。


她蹲坐在田埂边,一边讲话,一边用手不断拨弄杂草。天色逐渐暗下去,她的面孔变得模糊,虫鸣声的间隙里,她说,她更希望婷婷能生一个小孩,这样也能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


“我的目的就是下面有一个人,就是争这口气”,陈英说,儿子去世后,她受不了那些外部视角的打量与同情——无论你挣多少钱,没有后代了,都没用。“如果婷婷生了小孩,我起码就有这样一个后代,再怎么辛苦我都愿意。”


陈英有时候会梦到靖博。她想尽办法不去想他,不去想那晚的事情。


她觉得这都是命。


靖博出事那天,陈英不知怎么睡得很沉,没有接到丈夫从上海打来的电话。直到弟弟、弟媳从别处拿了钥匙开门叫醒她,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靖博当时已经坐在了9楼天台的栏杆上。她们赶紧商量分开行动。弟弟、弟媳脱了鞋爬上天台,她在下面等各方消息。


手机响起来,是靖博。“妈妈我回来了,我在屋顶上”,靖博说。


“你不要傻了,有什么事跟妈妈来说。赶紧下来,爸爸妈妈都很爱你的”,陈英说。


靖博没有回应,最后只是说,“我不怪你,你去叫救护车来吧”,随后挂断了电话。


陈英赶紧往楼上跑,想把儿子拖下来,没上几级台阶,她听到“砰”地一声,就知道没救了。


靖博出事的天台,邻居们仍然在上面晾晒被单与衣服。殷盛琳 摄



一场完美的报复



为了消解悲伤,也为了让弟弟能被更多人记得,易婷在B站发布了几则纪念视频。出乎她意料的,评论区聚集了大量“病人小孩”的留言,她才意识到,像她和弟弟这样因为原生家庭的伤痕陷入抑郁的,是一个隐秘而庞大的群体。


刘豪华就是在这样的偶然里,与这个破碎的家庭产生了连接。


他2004年生,比靖博小一岁,却有相似的身形:瘦削、灵巧。


我在湘潭见到他时,他已经在一家奶茶店工作了半个多月,生活轨迹大部分在奶茶店、易婷家、月饼店之间折返。他背着黑色双肩包,戴一副银边眼镜,将自己包裹在宽大的白衬衫里,看起来像个中学生。


2022年夏天,刘豪华18岁,已经在江苏一家电子厂打了两年工,拼装零件,或者做手工校正。当时他的抑郁症状已经很严重,在一次晚班过后的清早,他察觉自己不对劲,脸是僵的,笑不出来,干的事情转头就忘掉。他提了辞职。


当时,他会在B站上刷抑郁相关话题的视频。有天,易婷录制的视频出现在他的信息流里,是为靖博写的追悼词。他觉得自己的经历和其中的少年很相似,就在评论区留言,大意是,自己可能也不想走下去了。没想到当晚就收到了易婷的回复。


与父亲再次大吵一架后,刘豪华觉得自己的人生烂透了,再也不会好。他跑到了河边,想要自杀。


易婷给他打了通电话,邀请他来湖南参加自己的婚礼。刘豪华说,他当时想,那就来一下,也不耽误什么。“她弟弟的葬礼她也没赶上,如果我真的跟她弟弟有些相似的地方,可以见一下她,婚礼之后再走”。


2022年9月末,他从河南老家来到湘潭,住进了易靖博的房间。当时靖博去世已经大半年,房间里大部分物品已经被整理过,只剩下一个书架,一副挂画。


回头想想,刘豪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网上的一句话,随意的一条留言,两个陌生人真的能在现实里见面,如同姐弟。


易婷的发小告诉他,觉得他就像靖博派来的一样。他成为这个家里新的小孩,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着靖博曾经的家庭“漩涡”。


他对靖博的经历感同身受。他们同样在打压式教育中长大,同样没从父母那里得到过真正的信任。


他也自残过。那是火烧一下的感觉,刘豪华说,他后面在靖博的手机里翻到过自残的照片和视频,是靖博自己拍的,环境看起来应该是在宿舍。靖博把头蒙起来,四周的床帘将他包围。他拿着买来的手术刀,利落地划下去。一手的血迹。他有点惊讶于靖博对自己的残忍。


在湘潭,心情不好时,他独自上去过九楼天台,坐在天台的边缘,会觉得往下跳对人有莫名的吸引。


刘豪华如今在湘潭一家奶茶店打工,只有休息的时候才会回家去。大部分时候碰不到叔叔和阿姨,他们关掉店子回来时,他已经在卧室。


他说,现在自己在这个小家庭里最大的作用就是传递信息,易婷早拉黑了父母联系方式,叔叔阿姨就通过他,来了解易婷的动向。


他觉得易婷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弟弟,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刻意避开他,还会带他去见她的朋友们。甚至在买的新房里,为他留了暂居的位置。“婷婷姐跟我说,她跟我打的电话都要超过她跟弟弟打的”。


他在这位陌生姐姐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情,笨拙地想要回馈什么。他翻遍了靖博的房间,想为易婷留下一些关于弟弟的记忆。但什么都没有,靖博不怎么写东西,更没有日记本。他只在一本有关心理的书里,发现了水滴在上面的痕迹,应该是洇开的泪痕。即便易婷反复要求过,父母还是烧了靖博的衣服。刘豪华偷偷在地下车库找到了一些还没烧掉的,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靖博在这个家里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刘豪华猜测,死亡是易靖博预谋已久的计划,一场完美的报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等你死了,所有人才开始爱你。”


刘豪华在靖博房间,房内的物品大部分被更换过。殷盛琳 摄


易建强从不觉得男孩和儿子相像,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是儿子要更好些。不过,他感谢这个年轻人出现在自己家。


易建强说,他每次从月饼店回到家要晚上10点多,打开门,经常能看见他们姐弟在一起有说有笑。打游戏,或者聊天。他觉得只要家里有这样的气氛,只要婷婷开心,那就是好的。


他见过男孩最开始来家里的样子。当时刘豪华的抑郁病情严重,易建强经常看他一个人站在阳台窗前。他见过这个年轻人的胳膊,用小刀自残后的痕迹,密密麻麻的道子,比他皮衣的褶皱还要多。


他讲到刘豪华的处境,但听起来更像在回应靖博,"我们家很自由,没有压力。我们不会说你这里做错,那里不对什么的,他心理上没有压力。只有到我们这里,他才真正放松,所以他的病好得很快。"


讲到这里,他突然提到,靖博去世后,易婷困在国外回不来,托他去殡仪馆看遗体——靖博身上有自残的痕迹吗?我仔仔细细找过了,靖博没有,他说。


“靖博就没有碰到我们这样的人”,易建强沉默一会儿,像在呓语,“他没有给我们太多的机会”“你说你不喜欢上海,你想到哪里去?爸爸陪你去。”......


靖博生前在水族馆。讲述者供图



湘江边的星星气球



靖博去世后,按照习俗,易建强把他的骨灰带回了老家下葬。大概一周后,他们在湘江边上为靖博举办了一场追思会。


这是他从上海回湖南的路上就有的念头,想以此告别靖博。婷婷远程策划、操办了一切。


当天来了许多人。川儿、曹庆以及部分高中同学从附近城市赶回湘潭。


易建强穿了多啦A梦的公仔服,那是靖博喜欢的动漫角色。他不认识,只知道是只猫。他把自己套在厚厚的壳子里,有想拥抱靖博的同学,就过来抱抱他。


当天阴沉沉的,江风很冷。结束后,易建强的心情很久无法平复下来。“假如能够代替的话,宁愿我去死,他活着。”他说,如果靖博出事之前,也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就好了,他就能更加重视双相情感障碍、抑郁症。


他们放飞了数个星星气球。易婷在悼词里写:“我们都放飞星星,让他回到夜空中吧,他拖着那么沉的身体是回不去那个小星球的对吧?他会在天上继续守护我们的。”


距离靖博出事已经两年多,川儿、曹庆都曾反复回想过,自己是不是错过了靖博的“求救信号”?靖博跳楼那天凌晨,曹庆还收到了他的消息。靖博说自己“快到了”,曹庆没明白什么意思,她当时在宿舍,太晚了,她困得睡着了。


经历了同伴的离开,她变得比以往更在乎身边人的情绪问题。最近她在社团认识一个敏感、自卑,正为原生家庭的不幸感到痛苦的女孩,她正苦恼该怎么帮帮她。她不想再错过阻止悲剧发生的机会。


川儿想起高中时,靖博上课一睡就是一整天,买很多褪黑素片,晚上睡不着觉。当时他们以为是他高考压力太大,有些情绪反扑。但也许早在那时,靖博就不对劲了。


李睿的悲伤持续了很久,哪怕处在学习节奏最紧张的高三,他也总是想到靖博,然后无法自控地哭起来。他是靖博的发小,两个人一起长大。靖博出事的消息,最开始被家里人隐瞒了下来。直到放假回来,他像往常一样登上靖博的游戏账号,帮他上分。后台有人给他发消息,问是不是本人?他说不是,怎么了?对方告诉他靖博走了。


他独自去过一趟靖博出事的天台。楼真高啊,李睿有恐高症,但还是一点点挪到栏杆前,他往下看了一眼,立刻缩了回来。“他这样下去肯定是有很大的勇气的。”


他留一顶爆炸头,有轻微社恐,在大学里没什么真正的朋友。有一次,他语气天真地问易婷:姐姐,你走出来没有?易婷告诉他,所有人都可以从这件事走出来,但她不能。


毛绒小狗是靖博买给自己的礼物,上面曾留下自残的血迹。殷盛琳 摄


靖博离开后,易婷迫切想要靠岸,和当时的男友结了婚。很快,婚姻里的缝隙令人难以忽视。丈夫提出了离婚。


在湘潭的那几天,易婷带我去过一趟天台。她拿着洗好的被单上去晾晒,那里一切如常,仍然被邻居们用来晾晒衣物。


湖南的冬天过去了,初春的风里有潮湿、鲜甜的味道,天空像玻璃糖纸一样透亮。易婷站在那台空调外机上往下望,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下面是老旧小区的菜园与围墙,少有人经过。易婷说,按照弟弟的性格,选择这个方向和位置,她并不觉得奇怪。


不久后,她搬去了自己的新房子,将弟弟留下的东西挪了过去。刘豪华也搬离了靖博的房间。只有父母仍住在那里。父亲来新家找过她几次,为的都是同一件事。易婷告诉他,如果还是想说服她接受再有一个弟弟,可以不用来了。


那只从靖博大学宿舍拿回来的毛绒小狗也被易婷带了出来。母亲洗过一次,表面沾染的自残血迹消失了,看起来崭新如初。


(*文中陈英为化名。)



作者殷盛琳

编辑王珊瑚

题图丨图虫创意

来源丨本文转载自【极昼工作室】,关注查看更多故事





✍️

|作 者 招 募 & 投稿|

后台回复“投稿”,查看详情

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

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
相关阅读
德州女子称空姐“先生”,全家被逐下飞机!航空公司如何处理此事引争议当弟弟见识姐姐的撩汉套路,真是眼前一亮又一亮皇后区自杀-谋杀案续:生意失败起争执,男子枪杀弟弟后自杀加州人:快来一起保护我们的后代!“不到深圳,不知道自己钱少”寡姐“硬控”奥特曼生二胎,养不起!22岁女孩拒养2岁弟弟,被父母告上法庭,网友:带娃怎么嫁人…大反转,“胖猫”姐姐自导自演,狂吃弟弟人血馒头欺人太甚!五歹徒冲华人身上撒尿,故意挑事端!华裔两兄弟自卫刺伤对方,却被指控犯罪涉嫌参与代孕,这家医院被调查!举报人:“执法人员抵达医院,产妇出院了”生弟弟后把厕所改给姐姐住!这妈网上晒装修却遭5k网友网爆,这设计你怎么看?15岁弟弟输光姐姐17万彩礼,全网炸锅:为啥寒门总出“富二代”?乌龙!华男专门到人少的地方买房 在屋里做这行准备发财 结果自己把自己“举报”了“高考替考,他亲手毁掉自己”:孩子会用一生的牺牲,来“报复”父母的过错新西兰的云支持代孕的人,把手伸向公立医院产床听课交流和其它校友自杀后,全网哗然。。。成长,需要学会“背叛”父母9岁男孩跳楼自杀后续:妈妈哭晕在殡仪馆,爸爸放狠话,多方发声歧视中国旅客不会英文,外国空姐“眯眯眼”模仿口音嘲讽!更抓马的还有...揭秘参哥商业金字塔:贾跃亭、璩静、毛毛姐“信仰不灭”自家门前被人撒尿欺负,华埠兄弟自卫砍伤黑人,却被迫认罪!唐人街数百人声援!疑为谋杀后自杀!休斯顿母女在家中遭枪击音乐节为何深陷“举报潮”?“学二代”父母困境:不怕给孩子全景铺路,就怕孩子“带不动”72年来首位!美国小姐“刚加冕却放弃头衔” 声明惊见藏头诗“我被封口” 黑幕曝光纽约男子家中砍死8岁弟弟刺伤父母 被警方一枪击毙姐姐给了弟弟200元刮中100万!年轻人流行刮刮乐打卡上班,有未成年人沉迷:攒的钱都亏进去了美警方确认:波音举报人是自杀!出庭当天被发现死在车里,“右太阳穴有枪伤”,曾留遗言:“如果我出事,肯定不是自杀”9岁弟弟被害,姐姐离婚、流浪、卧底,孤身追凶27年…厦门45岁姐姐和42岁弟弟同时从12楼坠亡!原因披露,大量隐情曝光中年父亲代孕了一个孩子天安门城楼的记忆少年自杀后,姐姐「举报」父亲代孕
logo
联系我们隐私协议©2024 redian.news
Redian新闻
Redian.news刊载任何文章,不代表同意其说法或描述,仅为提供更多信息,也不构成任何建议。文章信息的合法性及真实性由其作者负责,与Redian.news及其运营公司无关。欢迎投稿,如发现稿件侵权,或作者不愿在本网发表文章,请版权拥有者通知本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