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于法国的心态,就像过山车一样,曾经认为法国什么都好,浪漫、发达、文艺,但自从短视频流行之后,法国就被突然贬得一文不值,肮脏、危险、落后。
不过这也正常,国家和人一样,心态的调整不是一步到位,而像一个钟摆,从自卑到自负,经过多次左右摇摆后,才逐渐回归常态,变得从容。
我自驾法国很多次,几乎走遍了这个国家。其实,法国脏乱差的地方,也就在几个大城市,比如,巴黎、马赛等,即便在这些大城市,脏乱差也仅限于某些区域,尤其是观光客密集的地方。
在法国,开车离开大城市,进入乡村和小城镇,依然能感受到老牌发达国家的底蕴。在法国的小乡镇,治安相当不错,老建筑保护得非常好,在很多细节上,依然值得我们借鉴。
有一次,我在法国自驾,离开圣米歇尔,直奔小镇Fougères(富热尔),在远处看见城堡的那一刻,感觉有点不真实,好像这是一个刚建好的迪斯尼乐园。但走近一看,每一个细节都饱经沧桑,仿佛每一块石头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去旅馆入住,拿出护照递给老板娘,却被告知“不需要”,押金也不需要,她给我们一串大门钥匙,说下班之后,旅馆就没人了,我们晚归的话,必须自己开门进去。
在法国,越是地方小,民风越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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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馆安顿下来以后,就直奔事前联系好的当地人Hugo家做客。Hugo的House楼高两层,另加一层阁楼,黑色的屋顶白色的门窗,看上去十分雅致,石块砌成的墙壁非常厚重,院子里的大树参天耸立,和村里其他房子比起来,他家的房子看上去大气而富有历史感。
可能是听到了我们汽车的发动机声音,Hugo开门,出来迎接我们。他中等个子,略胖,留着短胡须,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寒潮,有点猝不及防,他居然穿了两件类似的运动夹克,看上去有些不得体。他的头发凌乱,穿了一件略显肥大的牛仔裤,脚上的那双皮拖鞋做工精致,但却有一个显眼的破洞,露出了白色的袜子。Hugo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有些邋遢,甚至略显落魄,和他那气派的欧式豪宅极不相称。他把我们迎进屋子,客厅里的家具很多,有些陈旧,摆设凌乱,但细看每件家具,工艺精致,用料考究。客厅正中央有一面大镜子,足足有一人高,边框为金色,在这灰暗的客厅里显得格外醒目。Hugo说这镜子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由黄铜雕刻,镀金而成。近看,镜框雕工细腻、结构复杂,我暗自寻思,一百年前要富裕到什么程度,才能购置这样的装饰性大镜子,不得不惊叹他祖上的辉煌。镜子下面有一个深黑色的大火炉,火炉上摆放着瓶瓶罐罐,一个水壶正在冒着蒸汽,周围堆了一些箩筐和木柴,和那贵气的镜子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角落里有一个壁橱,台面上随意地摆了一些书籍、杂物,看上去很久没有打扫了,虽然有些杂乱,但丝毫掩饰不了这壁橱往日的贵气,整个柜子由深色的硬木制作而成,有很多木雕装饰,繁复、奢华,尤其是柜门上那个带獠牙的猪头造像,神态逼真,让人过目不忘。墙上还有一个大型木质挂件,同样,也是造型奢华,上面陈列了一些精美的瓷器。屋内所有的大型家具都有上百年历史,每一个细节都在述说着这大宅往日的辉煌。同行的朋友犹如进了一座博物馆,对每样东西都非常好奇,而对Hugo来说,让他好奇的是我们的“好奇”,他表情有些诧异,似乎想不通这些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好奇”?在“鉴定”完客厅里每一样家具后,Hugo故作神秘地对我说,“我带你去楼上看看。”我跟着他,走进他们家的楼梯,楼道内灯光灰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每走一步,鞋底压在木质的楼梯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墙角挂着蜘蛛网,一只壁虎在日光灯附近纹丝不动,警惕地注视着我们,等我们靠近时,它就迅速钻进一条墙缝,躲了起来。Hugo叮嘱我小心慢走,他说,二楼很久没人住了。“这就是我曾祖父年轻的时候从越南带回来的宝贝。”Hugo用手电筒照着一个布满灰尘的屏风,并用一条抹布擦拭着屏风表面。灰尘褪去后,在微弱灯光的照亮下,屏风看上去依旧漆色鲜亮,这是一个四联屏风,雕工比楼下的欧式家具要更加细腻,“梅、兰、竹、菊”四个大字清晰可辨,显然是中国风格。“是吗?”Hugo有些疑惑,“这可是从越南带回来的!”“是的,越南历史上深受中国文化影响,汉字完全退出越南历史舞台也就是最近百年的事情。”Hugo的曾祖父长期在越南当“地方官”,当时越南正是法国的殖民地,退休后,从越南带回大量家当,就在这个大宅安度晚年。除了这个屏风,房间里还堆放着其他宝贝,Hugo似乎意犹未尽,想让我继续“鉴定”其他物件。但房间内霉味很重,我们每一次举手投足都搅动了本已安分的灰尘,在手电筒的光柱中,灰尘颗粒密密麻麻、清晰可见,每次呼吸似乎都有千军万马钻进我的鼻孔,一股难闻的气体顺着气管,弥漫到我的肺部,我想找个借口尽快离开。“不如我们一起做顿晚餐吧,”我试着转移话题,“我们带来不少中国食材,你要不要试试?”显然,中国美食对Hugo的吸引力要远大过鉴定越南文物,他一脸的兴奋,仿佛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晚餐,“那好,我带你们去厨房!”Hugo的厨房很大,同样,也有些杂乱而破败,灶台上有一层油腻腻的污渍,看上去很久没有彻底清洗了。燃气灶虽然有些年头,但好在依然可以使用,边柜上放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罐,里面盛着黄色液体,液体上浮着白色的小花,看上去有些奇怪,不知何物。桌子上摆着一块大奶酪,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就是传说中的Stinky Cheese(臭奶酪)。Hugo向我们解释了厨房里各种设备的使用方法后,我们那勤劳的女同胞自告奋勇地包下所有家务,让我们在客厅等着开饭。这座大宅居然没有暖气系统,唯一取暖的设备就是客厅中央的那个铁质大火炉,炉内燃烧着木柴,火苗乱窜,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和一般法国人不一样,Hugo的英语非常好,原来他读大学的时候在美国做过一年的交换生,目前,他在附近一个小学做辅导员。法国小城镇的居民大多都有车,法国的车价不贵,普通人半年的收入都可以买一台新车。然而,住在这偏僻小村的Hugo却没有车,这里没有超市,他不得不每个礼拜坐邻居的顺风车去城里采购,想必目前的收入让他有些捉襟见肘。“现在法国太无能了,”Hugo抱怨道,“小学教师的收入越来越差······”“我一个礼拜去三次,每次半天。”Hugo毫无愧疚地回答道。他的回答让我很吃惊,我接着问道,“为什么上课时间这么少?”“我不是全职的,”他继续抱怨,“朝九晚五的日子让我痛不欲生,所以只做兼职,这样,我才有时间去旅行。”他接着得意地说道:“我喜欢骑自行车,已经骑遍了西欧所有国家,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南美······”当时,我只在心里默念了两个字:“呵呵”,除此之外,无言以对。坐在我面前的这个“贵族后裔”,一周只工作一天半,不结婚,不生子。大部分时间里,他骑着自行车在全世界转悠,也没有见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却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国家的无能。由于时间仓促,晚饭很简单,但Hugo却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称赞这是他吃过最丰盛的中国菜。晚饭结束后,同伴想把剩余的菜倒掉。没想到Hugo看到后,神情紧张地说:“千万别倒了,留着!留着我明天接着吃。”他从我们手里“夺去”半盘残留的番茄炒蛋,那模样让大伙忍俊不禁。把那些“残羹剩饭”放入冰箱后,Hugo提议我们去他的院子里逛逛。他们家的这座大宅和其他普通民居最大的不同在于,有一个大约1000平米的院子,目测可以停下十辆大巴车。院子里有一棵高耸的雪松,沿着围墙的是一排排榉木。大门口还有一棵百年大橡树,那橡树的树干直径大约一米,枝繁叶茂的树冠就像一把巨大的雨伞。而眼下,偌大的宅院,只有Hugo一个人常住于此。他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处蔬菜地,但他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农夫,田垄凌乱,杂草丛生。他还养了大约20只鸡,它们看上去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一个破败的猪圈里,还养了两只猪。我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杀猪,他一脸茫然地说,还没想好。Hugo的整座大宅就像一个天生丽质的美女,虽然先天出众,但却衣冠不整、面容憔悴,一副落魄的样子。其实,我们几个中国人刚踏进这所大宅,得知只有Hugo一个人住的时候,就开始议论一个想法,但我一直忍住不说,就怕有些唐突,聊熟了以后,我才开口说道:“你这座大宅真气派,而且离圣米歇尔不远,有没有想过把这座大宅改成一个家庭旅馆?我猜生意应该很好!”“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没有留遗嘱,所以这House的产权非常复杂,大约有20位的共同所有者,我的几个姑姑常年住海外,我们几十年没有见面,但她们也是所有人。”Hugo挤出一丝苦笑,耸了耸肩膀说道,“这个想法很多人跟我提过,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但没有可行性。”总的来说,和Hugo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在他家里这段时间,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临走的时候,我们送了一些中国工艺品给他,还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有机会来中国做客。他满怀欣喜地接受了我们的礼物。就在我们告别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发生了,他简单地说了一声“Good bye”之后,居然就自顾自地回屋了,关上门,留下我们一群人在院子里。那一刻,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他怎么也不送我们出门?”上车后,同伴嘀咕道,“这家伙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啊!”相比其他热情似火的法国人,Hugo虽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却显得有些孤僻而不谙世事,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只能身守着这幢大宅,孤零零地过着清苦的日子。而且,年近四十还没有结婚生子,这家伙将来难免晚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