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明星的“少女感”，怎么一演戏就不见了

谁能想到，过去这么多版黄蓉，只有今年的《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一本正经拍出了字面意义上的“黄蓉”——黄色的蓉儿。

十级沙尘暴滤镜把黄蓉衬得像刚出土的陶娃娃，喊一句“靖哥哥”都怕她呛到满嘴沙。瞧把男主给糊的，都睁不开眼了。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83年翁美玲版就很明媚俏丽，83版《射雕英雄传》

当然，拍好黄蓉难，演好黄蓉更难。

这个金庸笔下最受欢迎的女性角色——集俏丽、机敏、邪气于一身的“小妖女”实在太经典，加上珠玉在前，因此新版一出，观众总归是好奇高于期待。

新版黄蓉由00后小花包上恩扮演，长相水灵，满脸胶原蛋白，倒是契合黄蓉刚出场的少女状态。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奈何一开口，用嘴演戏的风还是吹到了她身上，还是一张平行四边形的嘴。俏黄蓉居然进化成了“翘嘴黄蓉”？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犹记得包上恩初期可是打着“撞脸穆婷婷”的名号出道。如今看来，俩人之间的差距大概隔了一条鬼马少女赛道。同是演过鬼马少女的女星，当年的穆婷婷凭借上一秒梨花带雨，下一秒突然赏你一个大逼斗的刘星一角，火成了B站顶流。

▲《七种武器之孔雀翎》

反倒是现在的新生代小花，把这赛道越走越窄，实在可惜。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贵圈那些能驾驭鬼马少女的女演员，似乎已经断代了。

把“鬼马少女”拆开来看，首先单是少女感，就已经逐渐消失在如今的荧屏上。

少女感不直接体现在长相上，而是指尚未完成社会化的女性，一种近似小孩的状态。但现在的小花对此的理解，顶多只掌握了入门技巧：模仿（她们想象中的）小孩。

好比很多被AI演技荼毒过的观众，开始冲着鞠姐的零碎小表情夸灵动。《仙剑4》里的韩菱纱也是鬼马少女一枚，可你见过哪个十几岁少女讲俏皮话是这副模样？

▲《仙剑4》

用十几年修来的爱豆级表情管理来模仿小孩，属实有些“学以乱用”了。这不叫灵动，顶多算“动了，但不灵”。乍看五官确实在动，但每个表情又都透着精巧的设计感。

▲《仙剑4》

吴镇宇辣评：鬼鬼祟祟，偷感很强。

▲《无限超越班2》

鞠式模仿到底还是太抽象，另一种极端写实的模仿，则堪称毁容式演法。顾名思义，就是不顾形象地调用演员所有五官，常用于模仿小孩闹脾气。

好比杨超越小嘴一噘，脖子一梗，就诠释了什么叫用脸骂人。

▲《说英雄谁是英雄》

明明神态也在模仿小孩生气，却给人无理取闹的观感，关掉声音还是能被她吵到眼睛。角色的讨喜感，愣是被她演得只剩喜感。

▲《说英雄谁是英雄》

要知道，少女感的精髓不是幼化形象，而是一股热气腾腾的孩子气。

所以鬼马少女要演得讨喜可爱，演员的长相只是加分项，一来，既要弱化成人化的设计痕迹，二来，为了艺术化呈现，也要有的放矢地把自己身上的孩子气释放出来，才会让人感觉做什么都可爱。

97版《天龙八部》何美钿饰演的钟灵，一张娇俏的娃娃脸自带孩子气，但那些孩子气的眼神、表情和动作也需要控制，少一分容易显造作，多一分则容易显低智。不管是傲娇生气时的娇嗔，还是捉弄别人笑得天真无邪，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孩心性。

▲97版《天龙八部》

此外，少女感自然也包含微妙隐秘的少女心思。好比段誉取下她的绣花鞋，钟灵低头含羞浅笑那一幕，青春期少女春心萌动全写在脸上。

▲97版《天龙八部》

反观现在的鬼马少女，即便是顶着甜妹title的小花，也要靠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把可爱演出来（当然，演不演得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斗罗大陆》

也甭管符不符合情境，反正嘟嘴鼓腮眨巴眼，恨不得一股脑全使上。

▲《祈‍今朝》

我们都知道，小孩表达情绪是很直接自我的，不顾场合也不看人脸色，只有模仿小孩的成年演员撒娇卖萌，才会有这种刻意的讨好感。

反观我们以前看过的鬼马少女，几乎看不到被社会化的痕迹，所谓灵动，不过是演出了那颗随心所欲、对世界充满好奇的躁动童心。

《宝莲灯》里舒畅演的小玉，那只纯真小狐狸惊艳了多少人的童年。而《小鱼儿与花无缺》里柏雪的小仙女，《刁蛮公主》里的张娜拉，还有《八仙全传》里贾青的龙女艳彩，尽管各有各的刁蛮任性，但她们的无忧无虑恰是儿时我们的理想投射，只会巴不得她们可劲儿作。

因为这些宜喜宜嗔的鬼马少女都只是年龄感上低幼，却丝毫不显得低智，反而提纯了角色的纯真和自我，即便现在看也令人心驰神往。

但现在的鬼马少女……算了，观众悬着的童心终究还是死了。

当然，孩子气太重的少女感容易显得低智，还得演出鬼马感增添一股机灵劲儿。

黄蓉就是鬼马少女的代名词。只可惜新版黄蓉，不仅缺了点活泼热情的少女感，仿佛对桃花岛外的世界兴致索然，也不够“邪”。包上恩是想演出黄蓉的邪气的，奈何她却用了最小学生级别的一招——歪嘴邪魅一笑。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演起机灵少女也是“菀菀类璎”，把魏璎珞嗦面条的神技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关于如何演古灵精怪（咋咋呼呼）的女主，在这赛道上不知翻了几辆车的鞠姐显然更有发言权。演心生妙计，活像在憋坏的反派；演灵机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鬼上身。知道你努力在演机智少女，但抱歉，看上去真不太聪明。

▲《花间令》

鬼马少女和睿智少女的区别，还难在眼神的控制。

包上恩版黄蓉的问题倒不是不够聪明，但眼神却少了些少女的纯真和娇俏。戏耍穆念慈那段，黄蓉二话不说直接坐下来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再配上招牌邪魅一笑，就更瘆人了。明明下半张脸在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邪气直接变煞气。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这哪是鬼马少女吃醋，更像暗恋校草的女校霸放学后在后巷堵人。

▲《金庸武侠世界·铁血丹心》

来对比下94年朱茵版黄蓉。这里黄蓉捉弄穆念慈本就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受贪玩的天性和醋劲儿驱使，忍不住耍些小孩性子罢了。

▲94年朱茵版黄蓉，94版《射雕英雄传》

倒不是说得完全照着前版演，但问题是你能在新版黄蓉身上看到如今市面上女主的同款演技，但就是看不出黄蓉的性格。

鬼马感说白了只是一种性格，关键在于多变和难测，既有趣又难以估计，对人天然有种吸引力，但又很难让人招架得住。

更神性些的，如周迅演的太平公主，身上有种近似精灵的动物感。更邪性的，当如李绮红版的“小东邪”郭襄，长相甜美无邪，一脸真诚，但眼神又机灵神秘。更怪奇的，还是翁美玲版黄蓉，天性烂漫贪玩，但她的狡黠气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变式，性格诡秘难测，却能吃定所有人，这也正是俏黄蓉之俏。

▲上图为《大明宫词》；下图为《神雕侠侣》

和老小孩洪七公在一起，她的狡黠是和这位忘年交玩伴玩到一起的童心未泯。面对亲爹黄老邪，既惧于父亲的威严又恃宠而骄，用一股深知自己任性但撒娇永远有用的机灵劲儿拿捏他。而老实憨厚的靖哥哥则是她的玩具，天天以逗他为乐，同时又不失少女含羞的娇俏，加上来去自如的情绪常常让他捉摸不透又着迷不已。

可贵的是，翁美玲对于黄蓉身上奇和邪的变化转变得极为丝滑，但其实这种溢出屏幕的灵动，不止是表演技巧带来的。

还记得前几年李汶翰在《我就是演员》里演韦小宝，一出场恨不得整张脸都在演古灵精怪。

▲《我就是演员》

当时张颂文就点评过，这种戏很讲层次，不能丢掉剧情，又不能丢性格。

▲《我就是演员》

这也意味着演鬼马少女需要更高的水准，不只是演出角色性格那么简单。

如今网上鉴演技，凡不面瘫者皆可吹“灵动”，但其实真正的灵动是能赋予角色血肉和灵魂，让观众爱上角色。所以更进阶的演法，已不追求演员“像”角色，而是在角色设定基础上，演员靠自己的理解塑造角色。

还是翁美玲版黄蓉。虽然被吐槽剧情魔改，但翁美玲版黄蓉却堪称经典，填补了不少人对原著黄蓉的想象。

翁美玲的确“像”黄蓉。跟不按套路出牌的黄蓉一样，翁美玲当初试镜也是出奇制胜。82年《射雕英雄传》公开选角，只有她身穿戏服翻着跟斗自称黄蓉亮相，从三千多名面试者中脱颖而出，被金庸钦定为83版黄蓉。

翁美玲身上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刚去英国读书时，老师因为她是学校第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建议她降级，但她据理力争，宁愿不读也不想被看不起，最后还是用优异的成绩证明了自己。

▲《经典人文地理》之《翁美玲：我不是黄蓉》

她也俏皮，且是基于纯真善良的底色。拍《射雕》打戏时眼睛不小心被一个艺员弄伤，看到人急得团团转，她还反过来安慰人家，开玩笑说自己免费开了个双眼皮。

▲《经典人文地理》之《翁美玲：我不是黄蓉》

在情感问题上又有些小傲娇和小任性，渴望得到关注。看她的戏外采访，一颦一笑和她诠释的黄蓉无二致。

▲《经典人文地理》之《翁美玲：我不是黄蓉》

虽然翁美玲性格中有和黄蓉重合的部分，但这个角色的灵气不能完全归功于“像”，还有一种精神上的契合。荧幕上灵动的黄蓉，未尝不是翁美玲的思维方式，和作为演员的理解力相互作用的结果。

只是这股灵气，某种程度上是受她生长时代的催化。7岁时父亲去世，后来母亲出国改嫁，而她因为手续问题只能寄人篱下，在国外又上了7年寄宿学校……从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被前男友曝出曾两度自杀，只可惜这样的至情至性背后深藏悲凉底色，能演出那种程度的自由和自我，背后暗标的代价也不小。

而现在的小花相对早熟，懂得用更现实利己的方式早早完成社会化，虽然再难演出鬼马少女最关键的自我纯真和烂漫色彩，但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时代进步，鬼马少女这类角色的消亡似乎也是必然。

可惜的是，抛开客观原因，鬼马少女的断代也是演员个人选择的结果。前些年这批新生代小花横空出世也被夸灵动过，赵露思的陈芊芊，虞书欣的蔡敏敏，鞠婧祎的韩芸汐……

▲上图为赵露思出道初期拍的《传闻中的陈芊芊》；下图为去年被吐槽奶屁音的《神隐》，灵动少女感消失了

只可惜，后来这股机灵劲儿反而退化了。甚至有了变质的迹象。沙雕少女像被灌了奶精，台词开始变黏糊，小作精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卖萌的戏精……更魔幻的是，这些人设逐渐固化，戏外还被演员主动收编为自身标签。

▲《非诚勿扰3》发布会

再重新融入作品，陷入恶性循环。

▲待播作品《永夜星河》预告片

可实际上，灵气这东西对于对角色有理解力和敬畏心的演员来说，并不会受长相和气质局限，也不会随着角色变化、年龄增长而消失。

李绮红26岁演了郭襄，而26岁的林依晨还能同时演出“笨蛋”湘琴和俏黄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这俩角色都很深入人心，但却很少人知道，08年林依晨版《射雕》和《恶吻2》是在同一时期拍摄的。

▲上图为《恶作剧2吻》；下图为08版《射雕英雄传》

而千面女郎叶童，气质既可清秀书卷气，也可有万种风情，却少有人把她跟鬼马少女挂钩，殊不知这也是她的演技舒适区。

当年因为《碧海情天》里女扮男装的二小姐岳瑛过于灵动可爱，才被相中演了许仙和许仕林。

▲《碧海情天》

电影版《笑傲江湖》，她又演令狐冲身旁那个娇俏任性的小师妹岳灵珊，把她一见大师兄就既是狂喜又要赌气的矛盾性情，演绎得极柔顺。

▲《笑傲江湖》

31岁也演得了《倚天屠龙记》里亦正亦邪的“妖女”赵敏，证明了少女的狡黠也可以和英气并存。

▲《倚天屠龙记》

但灵气消失对一个明星的影响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没人会关心一件商品有没有灵魂，而只关心有没有价值。

以前我们总能看到演员个性反哺作品，和角色相辅相成的盛况。现在演员本人的个性和特质非但没法融入角色，还反被固化了的标签和人设裹挟和反噬。

流量是赚麻了，或许这对明星来说是天上掉馅饼。

但对演员来说可能只是个梦幻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