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海东
朝鲜劳动党八大提出了十二字方针——以民为天、一心团结、自力更生。其中，“自力更生”的要点是两个“不依赖”——不依赖一切外来援助；不依赖一切外部技术和资金。所谓“不依赖”，不等于“不要”，而是不形成对外依赖性，以避免自主、自立的朝鲜“事大”，失去自己的独立性。
很多人有刻板印象，认为朝鲜主要靠“输血”活着。其实不然，人家现在不靠“输血”，主要靠“买”。以长期面临短缺的粮食为例，外来的“无偿援助”已经是老黄历，人家现在主要靠真金白银的进口粮食贸易，外来援助只占极小的比重。典型的例子是，在2023年发生“粮荒”且预估当年粮食丰收的前提下，金正恩2023年9月访俄时婉拒了俄罗斯给予的5万吨粮食无偿援助，普京总统的好意怹心领了，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说。7月底，朝鲜西北部地区遭受洪涝灾害。韩国方面通过南北联络办公室、红十字会秘书长记者会等多个渠道向朝鲜表达援助救灾之意，但朝方未予回应。在“北南变朝韩”已经半年多的当下，认定双方“敌对交战”、认定韩国为“永远敌人”和“头号敌国”的朝鲜对韩方援助救灾提议置之不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顺便提一句，朝鲜提出“北南变朝韩”之后，韩国民众的统一呼声更高——韩国总统直属的统一政策咨询机构（民主和平统一咨询会议）7月31日发布的最新一期民调结果显示，78%的受访者认为“韩朝需要统一”，比例连续两个季度提升；尽管这一结果属于官方民调的范畴，但南北毕竟血浓于水，民众的统一愿望并不以官方政策的变化为转移。虽然朝鲜民众的真实想法我们无从得知，但朝鲜的修宪拖了半年多，目前还处于“要主动灵活展开”（6月份八届十中全会时金正恩的要求）的状态，部分反映了这次因应朝韩关系变化修宪的阻力和难度。在韩方向朝鲜表达援助救灾之意的同时，联合国相关机构及国际组织也多次表示，愿意向朝鲜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但这里有个前提，即截至目前，与朝鲜合作的联合国机构及国际组织尚未收到朝方对灾情的正式报告，也未对联合国机构及国际组织人员返回朝鲜一事做出公开回应。也就是说，朝鲜实际拒绝了韩方、联合国机构及国际组织的援助。拒绝韩国、拒绝联合国机构及国际组织，这都容易理解，因为韩国是“敌对交战国”，因为联合国机构及国际组织可能“目的不纯”。更何况金正恩亲自辟谣的“1000-1500人因洪灾死亡”的源头是韩国情报机构“掌握的信息”；在这种状况下，想让朝鲜接受韩国援助，韩国统一部也是想瞎了心。但令人稍感意外的是，来自“最亲密、最真诚朋友”俄罗斯的援助意愿也被金正恩婉拒，就像怹去年9月婉拒俄方的无偿粮食援助一样。朝媒8月4日报道称，普京总统3日就朝鲜西北部地区洪灾向金正恩国务委员长及和全体朝鲜人民“致以诚挚慰问与支持，并表示愿为救灾重建迅速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对此，金正恩做出如下回复——- 代表朝鲜政府和朝鲜劳动党及朝鲜人民并以个人名义，对普京总统及俄政府表示“由衷感谢”。
- 在最困难的时候充分感受到了俄方对真诚朋友的特殊感情；来自最亲密朋友的真诚慰问，我心领了。但朝鲜已经采取国家措施消除洪灾影响，救灾重建工程将按计划有序推进，如果今后在这一过程中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向最真诚的朋友——莫斯科请求援助”。
- 朝鲜人民通过普京总统发来的“诚挚慰问”，“正在目睹最亲密的朋友就在我们身边的事实，而且从中深受感动和鼓舞”，谨代表朝鲜政府和人民再次表示“由衷感谢”。
从表面上看，金正恩婉拒俄方援助是“自力更生”的具体表现。但深入进去看，事情就不是“自力更生”那么简单了。个人认为，金正恩对普京的回复大致包含但不限于以下几层含义——- 尽管这场洪涝灾害让朝鲜再次陷入“最困难时期”，但实际情况可能没有那么严重；朝鲜准备的救灾物资及救灾力量均足以应付目前状况，暂时无需外来援助。
- 朝鲜需要对内彰显“自力更生”的威力及当前国家实力，通过自主、自立救灾重建来凝聚民心、提升士气。婉拒俄方援助意愿，并非朝鲜不需要外来帮助，而是基于内政态势的现实政治考虑。
- 强调朝俄关系的紧密性，以及俄罗斯作为朝鲜外交“最优先领域”的地位。“最亲密朋友”、“最真诚朋友”以及有困难需要帮助时向莫斯科求援等表述，刻意对外显示这一点。
- 其一，目前，《朝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尚未正式生效，双方尚未互换批准书。也就是说，金正恩所说的“最亲密、最真诚朋友”，大致是暗示并催促俄方加速完成批准程序，把这件悬在半空的事情最终落实下来。
- 其二，朝鲜并非不需要俄方援助，但要的不是救灾重建的人道主义援助（这也是双方合作重点之一），而是其他方向上的援助（比如核导星计划相关技术）。我要的你还没给，你现在要给的不是我真正需要的，这种“慰问好意心领、人道援助婉拒”的做派，大致也是暗示并催促俄方尽快上“硬菜”，同时以婉拒人道主义援助来保留援助额度和空间。这与去年9月婉拒俄方粮食援助的做法如出一辙。
金正恩对普京这番回复的含义，当然不限于上述四条，但基本反映了朝鲜内政外交目前所面临的一些问题。即便是外界认为正处于“蜜月期”的朝俄关系，可能也没有表面上那样如胶似漆。值得注意的是，在朝媒报道中，普京的慰问是这样来的——“莫斯科的慰问8月3日晚通过朝鲜驻俄罗斯大使馆转交给朝鲜外务省，再由外务省立即汇报给国家最高领导机构”；虽然这个程序大致符合外交惯例，但也间接反映了“蜜月期”的实质，金普之间甚至可能还没有设置一条热线，金正恩昨天晚上收到的来自普京的信息已经至少是第三手，甚至第四手了。而朝媒对这个信息传递过程的表述，显然是刻意安排的，也是我为什么说金正恩间接向俄方表达不满的原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