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松弛如意大利人,也难以抵抗中医的“不治已病治未病”。多年前北京的一个夏天,亚历听《黄帝内经》,开始担心自己体内的寒气,并且意识到周边生活充满对人体的威胁——“我感觉自己是一名到处抵抗邪恶寒气的孤独的战士”。先后在盲人按摩技师和中医大夫那里受了按摩和针灸之苦之后,亚历的赎罪之路被同学的一句话终止——“你的洋气可以抵消寒气。” 亚历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幽默和荒诞,并且把它记录了下来,这样的细节在书中还有很多。亚历说,幽默是他的生活方式,从小他就用幽默理解和化解生活中的种种。进入中文世界之后他仍然保持这个习惯,但通常幽默得在文化背景里才能成立,所以一开始也很难,“就像缺了一条腿一样难受”。我问亚历,掌握这门语言是用它实现幽默的必要条件吗?他否认了,说最重要的前提是敏锐的观察能力,语言只不过是传达觉察的方式之一,很多时候完美掌握一门语言的人反而没有幽默感。写作和幽默一样,是亚历的生活习惯,甚至是惯性。亚历最初的写作和足球有关,2004年夏天,他见证了自己球迷生涯中主队的第一个意大利联赛冠军,荣誉感和责任感驱动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地下室,对着电脑写下了对于每一场比赛的回忆。他的父亲非常骄傲,把这些文字彩打并且装订起来。童年时期的亚历和朋友写作帮助亚历挖掘到更深层次的球迷体验。高中毕业之后,亚历决定去做英文体育记者。有一个说法是所有的意大利记者都有一个小说家梦,用亚历的话来说,意大利记者的风格“花里胡哨”的,和英文世界不太一样,不严格遵循五个 W 原则,被允许、且认为有必要在报道中融合自己的写作风格,甚至有一些著名的意大利记者是以文笔知名。意大利阅读量最高的日报是《体育日报》,日均读者两百万,亚历从小就是读者之一。做了两年半,亚历决定辞职,找体育之外的记者工作,但面前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无薪实习。他开始接触电影,一边写剧本拍片,一般骑着自行车在罗马各处上门教英语。尝试了一些工作之后,亚历到了瓶颈期,他想起2014年出差时去的青奥会,又偶然读到《经济学人》关于“中国电影市场正在飞速发展”的报道,他决定去中国做电影。计划是在电影学院学一年中文,再去读研究生。2021年亚历拍的广告剧照在书里他写:“生活在别处,不熟悉的一切是每一天的挑战。我们选择抗拒和怨恨,还是包容和好奇,会决定我们的生活体验。我要努力做后者;如果发现做不到,就回家。无论在何处,当老外要做到一点:想在一个地方留着,就好好留着。”亚历不仅做到了,还在这里出了一本中文书。亚历写的《留下来的十个理由》亚历说,译者陈英在转发他新书信息的时候写:“语言是跟着思维的”,在他的理解里,写作是超越语言的。表达的欲望和惯性会推着你自然而然地开始写,而选择哪种语言只是看当下怎样最自然,从来不是障碍和困难。他说“我只不过是想办法在中文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从豆瓣走出来的中文作家亚历的中文写作之路很Old School:因为豆瓣日记小有名气,然后被几家知名中文媒体约稿,后来被图书编辑发现,签约出版社。一开始除了上课考试之外,亚历学习中文的场景都是口语表达。因为和同学一起拍东西,在剧组里沟通是用中文。后来亚历也逐渐尝试用中文写剧本,培养起中文思维,18年开始读研究生也是一个比较大的推动。2017年亚历写的中文信亚历真正完全切换到中文环境还是因为疫情,20年初的寒假,他的外国朋友几乎都离开了,他一个人在学校,比较孤独,也想分享自己的日常,开始坚持写豆瓣日记。在中文语境中经历的事情,用中文记录比较自然,用母语反而费劲,他说。他也不希望把口头表达和书面写作两种表达割裂开,记者的惯性让他写“所有人都能看懂的东西”。亚历说收到写书的邀约时甚至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慢慢地把这些年在中国的经历展开写,和控制在一篇公众号的篇幅里相比会更舒服一点。从被邀约到出版,历时差不多一年半,我问亚历,写书时的心情怎么样?他说,还挺好的,唯一的心情波动就是在写以前那些事时的二次创伤。有时候刘水(亚历的编辑,也是他的女朋友)坐在我的对面,但她并不知道我在屏幕这边重新经历一些很沉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