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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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耀杰,1984年出生于河北邢台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
不过,我的到来并没给这个家带来多少喜悦与幸福,相反的,还为这个家里的每个人蒙上了一层深深地忧愁。面黄肌瘦不说,出生后几天眼睛都迟迟不能睁开,后来家人发现我的眼睛压根就没有发育完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残疾孩子。在那样一个相对落后而又封闭的年代,周围人的认知中这就是一个需要他人照顾一辈子的累赘,小时候是父母的累赘,长大后会成为兄弟姐妹们的累赘。尤其对于我年轻而贫穷的父母来说,他们在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间最终选择了接纳与承担,接受了这样一个无奈的事实。 有一天,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右眼,然后发现视觉上并无异常,再反过来用手捂住左眼,发现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当时毕竟还小,也没多想,但是心里还是察觉到一丝异常,于是我找来小我两岁的妹妹进行实验和比对。我又把手移到她的左眼捂住继续问:“那现在呢?还能看到东西吗?”然后我就不解地说:“奇怪,为什么我捂住左眼就看不到了呢?”从此,我开始真正知道自己是个身体有残缺的人,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因为视力不好,而且因为那时候的孩子都是放养,所以小时候我总是比其他孩子受伤多。有时妹妹在原地站着玩,我跑来跑去时一个没看清就会和妹妹撞到一起,然后妹妹就委屈地哭诉:“我在这好好的,你怎么总往我身上撞啊。”有一次,我上房顶玩时一个没看清,从一人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摔得鼻子流了很多血。
相对于身体上的受伤,其实由于身体残缺所遭受的来自周围人的歧视、嘲笑甚至攻击给自己心灵带来的创伤更加让人疼痛入骨且入心。大人们不会当面嘲笑歧视,但是小孩子们就无所顾忌了。自打记事起,瞎子、独眼龙等等刺耳难听的称呼就在我耳畔环绕。这样的遭遇让我对身边同龄人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更别说和他们一起玩耍了。直到现在,老家村里的同龄人中我几乎没有一个认识并来往的。那个年月的农村人大多都不知道有专门供盲童就读的盲校。所以那时候农村的盲童要么到普通学校跟着学,上不了的话就在家待着。父母不知道我这样的情况上学能不能跟上节奏,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学校的集体生活,于是就等了两年,等妹妹开始上学时让我也跟着去试试。我好像天生就对上学比较向往,于是倍加珍惜这次机会。而我的视力即使坐在教室第一排也看不太清黑板上的字,看书写字时也是离得特别近,即使这样吃力,我也学的很认真,写的作业干净又整齐,每次都能得到老师的表扬。那样的表扬,对于正常孩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先天不足,饱受打击的我来说,太珍贵了。可是,由于自身缺陷,我也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其他孩子的嘲笑议论,小小的我那时候还不会反击。所以我不敢和别人一起玩,除了和妹妹等极个别人在一起之外,我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那天,我在学校和一个女生记不清因为什么吵了几句,结果那个女生哭了,后来一个好事的男生见状对我说,我一会儿去告诉某某去(那个女生的堂哥。)结果在那天中午放学路上,一个男生往我胸口打了两拳,然后对方就跑了。我哭着回了家,跟母亲说了这事,后来母亲就带着我找到那个人家里,他家人最后揍了他一顿。因为担心我在学校再被人欺负,同时处理起这些事又很麻烦,并且又见我在学校学习很吃力,于是从此以后家人就不再让我继续上学了。为此,我哭过很多次,因为不甘,也因为对上学的向往。我还曾把那几天在学校写的作业压到床席子下珍藏了很久,就因为那上边有一个个老师给我画的红色对号。看到这些,我仿佛就能在那个灰暗的童年里看到一丝曙光。 但,学最终还是没上成,后来我就开始了在家里自学文化知识。我只记得这样做也并非是父母强烈要求的,而且我当时貌似也还不懂得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只记得那时候就是喜欢学习,觉得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同时也好像是对孤独的童年时光的一种排解。也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吧,总之这一学就丰盈了我之后的整个人生,让我眼盲但心并不盲。那时候我在家自学基本上也不用买书,因为姐姐大我两岁,她学过的课本都在家里放着,我就拿着她用过的课本重学一遍。偶尔有不懂的地方也会请教姐姐或父母,有不认识的字或词语会查字典和词典。有时候遇到看不清的字,我甚至会找一个琉璃球放大了辨认。那是一段孤独迷茫而又悠长的时光,虽然每天都在积极学习,但是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又在何方。母亲时常会满面忧愁地问我:“小杰呀,等你长大以后谁来养着你照顾你啊?”母亲又说:“可是等你长大了,我们就老了,不在了。”这样的对话,如今想来,越品越心酸,也越发心疼当时父母的无助痛苦。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是觉得学习是当时比较适合做的事。不能荒废时光和自己,是那段自学生涯,除知识之外,我额外的收获。当我从小学二年级一直自学到初一时,有一天父亲告诉我,说他听说邢台有个推拿学校,像我这样的情况可以去那里学习推拿技术,将来能有个出路。当时,我听了这个消息特别兴奋,多年来笼罩在心里的那些迷雾顷刻间一扫而光。未来,在那一刻仿佛开始风和日丽,花团锦簇。我甚至在当年的日记中写道:今年的秋天我将不再伤感,因为我心中充满了希望。1999年秋天,十六岁的我离开家,开始了学习技术的生涯。 学校有点简陋,伙食也不算好,因此有些同学不太适应,但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因为老师们都认真负责,教的很好。对于一个从小就没看到过希望的人来说,他真的不会在乎太多,只要有一束光能够照亮他的未来,他就会很满足,就会紧紧地抓住。 那时候姐姐也在邢台打工,为了减轻家中负担,每个月都是她从自己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百元帮我交伙食费,另外再给我一些零花钱。我知道姐姐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特别节省,每月只买一些必要的日用品,把开销都牢牢地控制在了十块钱左右。 在后来的实习期间,我领到人生中第一份工资,14元。经过三年刻苦的学习,2002年我正式毕业,十九岁的我去了北京,从此开始了年复一年的北漂生涯。像我这样的人想在北京扎下根来,其中艰辛此处省却十万字。只不过,对于苦难和困难,我已经从过往的经历中,习得了一份耐心和执着,越是难过的时候,越是告诉自己,沉住气,坚持学习,保持乐观,是我唯一的护法。苍天不负,2008年,我在北京遇到人生的另一半小雨。她和我是同行,也是一位盲人,她虽然一点都看不见,但却是一位乐观,坚强,独立能力很强的女孩。她不但温柔漂亮,而且心地善良,淳朴,体贴,和她一起时总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那份坚强与独立让我觉得很有力量。小雨1987年出生于河南安阳郊区的农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于是从出生后几个月起父母就带她去郑州北京等多地就诊,奔走三年,但都没能治愈,她也从最初有一些视力到三岁左右时演变成完全失明的状态。小雨的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面对女儿身体上的残缺,她依然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有知识,对社会有价值的人。她一直觉得既然有这样的盲人存在,社会上就应该会有那种适合他们就读的学校,于是就四处寻找。最后经人介绍果然在安阳市区找到了一所盲校,于是在小雨十岁时,父母把她送到盲校就读并寄宿。在盲校上了八年,2004年初中毕业后去了洛阳市盲人推拿中专学校学习推拿技术,共学习三年,最后那一年去了苏州和无锡实习。2008年年初,选择要去工作的城市时,小雨在上海与北京的纠结中最终选择了北京。有一次,小齐在某个朋友的婚礼酒席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透露说他的同事小雨特别优秀,目前单身,希望在场的单身男士们抓紧把握,他可以负责牵线搭桥。我按着小号码打了过去,接通后传入我耳中的是一个纯净、甜美并带有些许稚气的声音。我们盲人对声音一向比较敏感,这个声音就像春天的小雨一样透着清新与温润,瞬间融入了我的心里。我们很自然地聊工作,聊生活,聊爱好,不知不觉一小时的时间竟然过去了。后来我们每天有空就会找对方聊上一会儿,相同的命运,相同的行业,这让我们越聊越熟悉,越聊话题越多。这样聊了十几天后,小雨的闺蜜和她男朋友小亮约了我和小雨一起去北京植物园玩。第一次见面,小雨穿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蓝色牛仔裤,扎着一条长到腰部的辫子,一说话就笑,一脸灿烂很惹人喜爱。因为小雨是全盲,所以我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和她闺蜜以及小亮一起逛植物园去了。在此说明一下,我们盲人之间不管同性还是异性,因为有时候一方需要带着另一方走路,所以彼此之间牵个手是比较正常的,不一定与爱情有关。 这次见面后我们对彼此印象都不错,之后我就经常去她店里找她玩,有时一起吃个饭,有时一起逛逛街,逛逛公园,有时就是因为发现了一首好听的歌曲想去分享给她。小雨工作的店里生意一直不太好,那年夏天她实在看不到希望于是就辞职了。本来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工作单位,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在那个信息还不发达的年代,再加上年轻才毕业缺乏工作经验,所以工作换的并不顺利。我那时候请了长假,每天带她冒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奔波在北京的每条街道,辗转于各个推拿店之间。当时获得的信息有限,有时没有新的应聘目标时,我们甚至会时常打听其它沿街的门市,看看附近有没有推拿店,如果有再去到那里问问招不招人。其实闺蜜的店里有规定,不允许外人晚上在店住宿,所以每天晚上我都陪小雨在外面游荡很久,等闺蜜店里的老板走了以后才把小雨送到闺蜜那儿。我则借助盲杖在光线暗淡的夜里赶着末班地铁返回工作的店里休息。就这样奔波了十几天,最后终于在朝阳区北四环附近的一家店上班了。 我们店附近有一家河南特色胡辣汤,这是小雨最喜欢的家乡味道,于是我就经常早上买好一份外加两个炸菜饺,然后坐地铁去送给她。每次来了之后她也不闲着,有时帮我把被罩枕头套洗了,有时发现我这有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也会帮我洗了,有点小洁癖的她似乎每次都能找到需要清洗的东西。有时发现我的衣服扣子掉了或者衣服兜坏了,还会帮我缝好,对于全盲的她来说能做好这些事,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同时她的细心与体贴也让我感觉特别幸福。还有一次,她发现我床铺上铺的床垫特别薄,其实我早就习惯了。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下次来的时候直接给我送来了一个松软的床垫。习惯了硬板床,突然睡上松软的地方,当晚我就幸福得失眠了。小雨年龄不大,眼睛又看不到,但她却有勇气一个人走南闯北,而且生活中的很多琐事她都能仅凭着触觉就做的又快又好,她就像一道光闯入了我的生命。于是我对她开始了热烈的追求,在心里也生出了想去保护她,和她共度一生的念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句话用来形容我和小雨的感情,很贴切。相似的命运,相近的际遇,相同的成长经历,让我们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们彼此的出现,让对方的生命有了着落,漂泊且彷徨的心,有了定数。2009年,儿子出生,从此我们的生活更有了无尽的希望与动力。 2013年,儿子四岁了,一直和爷爷奶奶在老家生活,为了能离孩子近一些,我们夫妻俩毅然决然地离开北京,开始回老家自己开店创业。每个创业者都是九死一生,尤其对于我们两个残疾人来说。如果视力正常的人这就容易的多,一方面可以在网上关注出租转让的信息,另外也可以去街上寻找要出租的门市。但是我们找起来就困难多了,媳妇眼睛看不到,我虽然有微弱的视力但是上网也很吃力,特别是看时间长了眼睛会很疼,走在街上也看不清各个门市贴出来的出租转让信息。那个时候我一边在网上吃力地找着,一边走在大街上拿个望远镜不断搜寻着要出租的门市。那几天,我几乎走遍邢台市区的每个街道,有个同学曾调侃我说“你这属于是地毯式搜索”。后来,终于找到一家比较满意的门市,于是开始装修,购置推拿店所需的物品。从此开始了经营,摸索,积累经验,不断完善提升的新征程。 店里就我们夫妻两个人,所以既是老板,又是员工,可谓是身兼数职。我们就住在店里,每天早上起床后简单吃点早点,就开始打扫卫生。虽然我们眼睛不好,但是做这些因为做的很仔细,所以我们店的卫生状况频频被顾客夸赞。这样收拾下来一般就十点多了,有顾客时我们会轮流推拿,没顾客时我们就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听一些专业课程,听听小说,或者用手机录一首自己唱的歌。 中午我俩谁有时间谁就来做饭,洗碗,然后有空就午休一会儿,有顾客了就继续忙碌。我们的晚饭一般也都是自己做,有时太忙了没空做就出去买点。在我们店里,我们是老板,是推拿师,是保洁员,是厨师,是会计……累是很累,但这份累于我们而言,其实是幸运幸福、乐此不疲的。2015年,我们买了房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不必天天睡在店里啦。一路走来,我和小雨也并不是没有过矛盾,而是我们都愿意积极的面对和解决它。我们也不断的去学着包容对方,给彼此一定的自由,这样一来很多矛盾和争吵就烟消云散了。还有就是因为小雨看不到,所以我们只要出门就会手牵着手前行,争吵时也是如此,绝不放手。也因此,可能在无形之中也缓和了很多矛盾,更加促进了关系的和谐。还有我们的一双儿女,儿子独立,自从上小学认得汉字之后,从此我们夫妻俩回河南探亲,或外地出差,都由他全程购票,左手领着爸爸,右手领着妈妈,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们。而女儿呢,天生的小棉袄,从四五岁时就可以带着我和小雨过马路,而且经常还能很有耐心地帮我们找东西,拿东西。有时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时,她会默默地倒杯水,递过来……有时,我们到了饭点有顾客,不能按时吃饭,她也会默默走过来,递给我们一颗巧克力,或者一块饼干。那种幸福与温暖,我和小雨每次回味,都觉得命运待我们不薄,此生足矣。所以,相信我,上帝为每个人关上门的时候,真的都会留一扇窗。前提是,你需要用耐心努力坚持和笃定的相信,亲自动手去推开它。有一句话说得真好:你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在对想成为怎样的人投票。余生继续努力尽力,一边谋生,一边谋爱,以残缺的身体,去过尽量丰满的一生。今日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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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