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达达

入秋乱穿衣，当有人还在穿短裤的时候，就有人早早把毛衣套上了，当有人穿起了薄羽绒服，有人的外套之下，却还穿着镂空针织。随着越来越多的主流时尚品牌开始聚焦“性别流动”概念，镂空、网眼针织成为叠穿的新趋势。

古驰2022秋冬系列以蕾丝元素作为多元创造的可能，借以凸显性别流动的设计

男装方面，Givenchy在上半年带来了一件Oversize米白色网眼帽衫，下摆和袖口处均有蛛网式的流苏，割裂式的设计将朋克摇滚的情绪表达到位。设计师Rick Owens也将不规则网眼针织衫，用作侧面衬托模特健硕的身型的装饰，用他的话来说，“这不是一场狂欢”，而是“一种优雅的嬉皮士氛围”。

对于女装来说，镂空元素乃至透视装从未真正远离。安特卫普六君子之一的Ann Demeulemeester曾在1998春夏的人体系列，通过网眼针织上衣，表达人体的脆弱与神圣。可惜，女明星在镜头前的眼球之争，把镂空和透视装给“玩坏了”。蕾哈娜曾在2014年掀起了穿“透视装”走红毯的狂潮。有评论人“吐槽”她那身装饰着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礼服像一条全身长筒袜，“回想一下格蕾丝·凯利轻盈走过红毯的情景，你会觉得现在这种潮流真是可耻”。

今年，镂空或透视单品继续“晃荡”在2022秋冬时装秀场上，网眼针织、蕾丝和薄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只不过，它们不似以往那样炫耀着欲盖弥彰式的性感。设计师有的以干净的轮廓来增强雪纺设计的轻盈，再以精确剪裁的斜纹软呢紧身胸衣创造理想的平衡感；有的则用炫目的网眼高领毛衣配上同样炫目的镂空连衣裙；有的把一件超大号的白色纽扣衬衫塞进轻薄如空气的白色透视长裙里，让这种大胆（略微）适合办公室一些；还有的集合各种糖果色的镂空针织，激发童年回忆……

按理说镂空或者透视装更适合春夏，在更冷的天气里穿更少的衣服，怎么想都不够实际。有潮流预测公司的咨询师认为，这和人们渴望被关注的情绪有关。2022年，时尚思潮中有两大主题一直保持活跃——存在感和力量感。今年春夏的多巴胺式穿衣法，就是呼应后疫情情绪的表现：明亮、大胆的色调以及更有体量的轮廓，在人群中可以被一眼识别。

镂空透视潮流则被理解为是一种“对政治气候的必然反应”。随着女性权利面临着与文明进程不成正比的挑战，极端女性化和裸露身体的趋势站在了限制女性身体自主权的对立面。模仿“赤裸”的透视装像在宣告女性的身体由她自己说的算，以及她们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香奈儿2022/23秋冬高级定制系列中的蕾丝元素以镶嵌、再加工、重新上色而不是刺绣的形式呈现

这不禁让人想到一个关于透视装的教科书级案例。1962年，玛丽莲·梦露为了在肯尼迪总统的生日晚宴上演唱《总统先生，生日快乐》，提前定做了一件裸色透明薄纱裙。那条裙子布料用的是比普通丝线细50倍的裸色“网眼绸”，是当时市面上最薄、最近乎于肉色的面料。整套礼服完全依照她的身体曲线精雕细刻，设计师花了4个小时勾画了20块形状各异的饰条，才勉强盖住梦露的胸部。可以想象，在如此一件透视裙包裹下，缀着6000颗水钻的女性身体，让晚宴现场有多少人为之目瞪口呆。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电影节或者明星云集的场合中，很多人会选择透视裙的原因了。

而这件梦露的古董礼服不久前上演了一出“番外”。由于疫情延迟了两年的时尚界“奥斯卡”Met Gala今年终于如期举。其中抢占最多谈资与话题的便是金·卡戴珊，她从博物馆借来了梦露那条裸色薄纱礼服裙。为了把自己塞进去，卡戴珊戒糖戒碳水三周，减重16磅，可惜臀部实在无法贴合，只能用一条披肩掩盖了过去。当裙子被送还时，博物馆发现面料边缘还是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普利策奖得主艾莉森·卢里曾把服装作为语言的极端尝试化作一本书。服装如何像语言一样被解读？比如在一种封闭的严肃场合，穿错衣身总有一种说错话的不合时宜；俗艳的颜色和冲突的风格，就像喧哗或刺耳的“杂音”，让人不适；单调的颜色犹如在讲悄悄话一般，弱声细语。按照她对服装的“语法”进行推衍，你觉得镂空和透视在传递什么呢？我们可以试图从最早引发这种审美趋势的面料之一——蕾丝中探求答案。

中世纪的审美观不“待见”古希腊那种匀称、和谐、朴素的美，而是180度转变，崇尚繁复的修饰，蕾丝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下也就不足为奇了。起初它还只是手帕、帽子上的小面积装饰物，或用做内衣饰边藏身于闺阁之中。人们始终对蕾丝所带来的诱惑敬畏三分。只有安妮·博林那样大胆的女人，才敢拿它作诱惑的手段，一步步从凯瑟琳王后的贴身女仆变成了第二任王后。好莱坞电影《另一个博林家的女孩》演绎了这段亨利八世与博林姐妹的故事。

直到巴洛克艺术和洛可可风盛行，蕾丝才作为主流面料崭露头角。西班牙画家戈雅画的《裸体的玛哈》和《着衣的玛哈》，两幅画中人物的表情、姿态一模一样，但后者反倒更多几分情欲，这或许要“归功”于紧身胸衣的蕾丝花边。遮蔽与裸露是服装给予穿者的一道选择题，蕾丝恰好集中体现了问题的两面性——想遮掩却暴露更多。

另一方面，蕾丝作为一种“指标”，彰显了财富与地位的高下之分。如何凸显财富是封建贵族创造力爆棚的领域之一。法国人发明的拉夫领就是“浪料大法”的产物。据说每制作一个拉夫领需要用到宽23厘米、长达数米的布料。在脖子上套一圈这么宽大的领子，转动起来非常困难，为此，贵族们不得不在饭桌上配个特制长柄勺，来解决“戴拉夫领就喝不到汤”的窘态。

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特别青睐用拉夫领来遮掩其纤长的脖颈。贵妇们争相仿效，领饰的蕾丝也越来越华丽，苦了画师们被要求描摹华服的每一个细节。虽然千人一面的“拉夫领肖像画”为美学家所不屑，却为时装界留下了珍贵史料。有时装史学者认为，女王的衣饰是她童贞以及王权的多重象征，而蕾丝拉夫领则满足了女王崇拜者们的窥视。

在十七八世纪，蕾丝成为矫饰风格的代名词。翻翻古典主义画家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 Louis David）的作品就会发现，不少画中人胸前打褶的蕾丝是浑身上下最柔媚的部分。坊间盛传雅克画肖像时会任凭自己的审美来“篡改”对方的衣饰，甚至发挥想象创造新的样式，就连拿破仑的约瑟芬皇后也常请他入宫探讨时装潮流。很难想象这位以《萨宾妇女》《马拉之死》等作品被誉为“时代之眼”的画家，对服饰有如此兴致。

在漫长的岁月里，蕾丝一面淋漓尽致地体现着女性的柔美，一面被它的演绎者们赋予坚定的力量。保守的维多利亚时代以纯洁风气之名，把女人裹得严严实实。德国学者傅克斯（Edwvard Fuchs）精辟地评述说：“庸俗的道德要求用裙子构成一道围墙，把妇女的身体像一座碉堡似的围起来。”在那个矛盾的年代，一些知识女性开始接受女权主义的萌芽，长裤是她们最有力的符号；而另一些女性还是选择用大大的衬裙束缚自己，只有衣袖上的蕾丝花边暴露着她们的欲望。

上世纪中叶，女性开始为独立和平等发声，像蕾丝边这样取悦男权社会的小细节逐渐被边缘化。《罗马假日》让人们改变了对蕾丝面料的感官。当时导演对造型师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让公主从女孩蜕变为女人的衣服。造型师心领神会，为公主回归后出席记者招待会，设计了一款风衣式束腰翻领的蕾丝洋装。干净的剪裁代表了公主经历情感考验后的心理成长，而情窦初开的伤怀正好借由蕾丝质地的“破碎感”来表达。

《罗马假日》剧照

从蕾丝的历史中可以发现，透视只是一种观看方式，裸露并不是唯一的重点。设计师保罗·高缇耶曾经“反其道而行”，通过具有历史意义的1996春夏系列将视错觉印花推入时尚界。连衣裙和西装外套正反面均印有真人大小的裸体印花，它们模糊了穿与不穿的界限，营造出一种赤裸的拟像。20多年后，年轻的新锐设计师致敬了高缇耶的视错觉，新的“裸体装”并不透明，那些大胆的印花像是对裸露与覆盖的对立关系进行嘲弄。

迪奥2022秋冬高级成衣系列以重构经典之韵的表达，将工艺、面料和未来科技融合

从2016年、2018年到2022年甚至可预测的2023年，都不同程度地突显了“透视”元素的地位，设计师们像商量好了一样，铁了心要将它光明正大地融入现代女性的生活。事实上，透视装确实预留了大量可被探讨的空间。当镂空或透明面料碰撞皮衣、西服、长衫、长裙等单品时，它以一种缝隙般的存在，中和了吸烟装的萧飒，消解了皮衣的刻板，给厚重的设计增填了呼吸感。对比普拉达1994春夏和2023春夏类似的透视感罩衣造型，无论将它理解成捍卫的盔甲还是独立的光晕，都不失为一种以模糊界限来回击凝视的方式。

排版、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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