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59 旋转木马
谷雨在家收拾行李。郑秋宜每两分钟就跑到他房间门口查看一下,或者往他行李箱塞件衣服。
“怎么忽然说要去北京啊?本来去香港广东就不必准备厚衣服了。哎呀,也不知道北方有多冷。你这件外套够不够厚?”郑秋宜拿着昨天刚买的羽绒服,担心地说。
“妈咪,我觉得厚是够厚啦。不过嘛,这颜色太......太绿啦。”谷雨接过衣服,决定开一开情绪紧张的妈妈的玩笑。“妈咪,你看看,这绿色的帽子,我是戴上还是不戴上嘞?”
郑秋宜哈哈大笑,拍了儿子一巴掌,说:“你都没拍拖,戴上也无妨。”
看着儿子日渐壮实的身形,郑秋宜感叹孩子长得太快啦。明年谷雨就二十一岁了呀。“你啊,明年就真的成人了。二十一岁,可以喝酒,可以投票了呢。唉,你觉得自己明年申请大学把握如何啊?”
谷雨转身面对妈妈,笑了一下:“我会努力的。不过,说真心话,我还是特别想去警校。妈咪,真的一定要读大学吗?你没读大学,也不是事业有成?”
“不一样啊。我以前是没条件。你现在年轻,有条件,就应该集中精力多学点东西。”
“我也许可以半工半读。再说了,我来美国读了很多书,你们都看见的。我觉得学东西也不一定要在校园里。一个学位就那么重要?”谷雨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
郑秋宜眨眨眼,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呀,太年轻。就算你去警局工作,将来要升迁,学历会很重要的。”
谷雨抬起头看看妈妈,若有所思地说:“这倒是真的。邓生就是有博士学位,在警局升得很快。我知道了......”
“你好好跟着邓生做事,明年好好申请大学。妈咪的心事也少了一桩。无论你爹地在哪里,他也会开心的。”郑秋宜不知道为何此时想起来谷家栋。“你刚出生时,他就说过,将来儿子要读大学,做大事,光宗耀祖。”
谷雨抿住嘴,用力点头。郑秋宜摸了摸儿子的脸,欣慰地想:这么一表人才的儿子,真是上天的礼物!
12月15日一大早,立初霜和立夏就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叫一辆出租车去机场同Frank和Mike汇合。她们没想到的是,Patrick早早带来点心咖啡,说是等下送他们去机场。这孩子看起来精神抖擞的,应该是准备好重新出发,继续努力申请其他大学了。立初霜在心里赞赏这样的年轻人。唉,家庭教养啊,真是有区别的。
Patrick看着立初霜的眼睛,毕恭毕敬地说:“立女士,谢谢你昨天对我的鼓励!昨天我父母知道结果以后也挺失望的。不过我把你说的话讲给他们听,他们很高兴我在最失落的时刻,身边有你这样的长辈给予意见。我原本以为他们会生气我没和他们一起看结果的。不过他们说可以理解。”
Patrick真诚的目光让立初霜很是感慨。对面站着的可是个妥妥的富家子弟啊,可是这孩子的教养多好,心思多正啊,而且聪明肯努力,比起那些纨绔子弟来,不知道高多少层次。富过三代的,底气真的很足,而且最为可贵的是那种“松弛感‘和自信。难得他还那么真诚。立夏真是命好!
他们一行三人很快到了机场。在路边停下车以后,立初霜看见Mike已经等在那里了。估计他是提前过来,专门在这里等他们的。Mike看起来也是精神抖擞的,头发刚刚理过,换了一副新眼镜,整个人比平时明亮了许多。他看见立夏,眼睛里的小火花连几尺之外的Patrick都听见了,后者警惕地看了立夏一眼。
而Mike故意不搭理Patrick,帮着立夏拿行李,和立初霜寒暄,到了最后,才一派潇洒地对Patrick说了声谢谢。他故意横在立夏和Patrick之间,把两个人的拥抱扼杀在空中。
Patrick望着立夏,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车里,离开了。立夏有点恋恋不舍,但是不敢表达出来。好在,她把Patrick送的胸针别在了外套上,希望他看见了吧.......
他们办好了登机手续,Frank才急匆匆地赶来。等他们在登机口汇合之后,立初霜得意地向他摇了摇手里的电话,道:“猜猜看,Alex有啥新想法?”
“呃?”Frank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是老了。Alex,大律师。”立初霜掩饰不在自己的得意。“他刚才发短信给我,祝咱们旅途愉快,然后说等咱们回来,去他办公室签法律咨询服务合约,他承诺给咱们最大优惠价。”
“真的啊?你是怎么做到的?”Frank的蓝眼珠瞪得老大。
立初霜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悄悄说:“我搞定他儿子啦。”
“呃?”Frank往后靠了一下,说:“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啊哈哈哈哈......”立初霜开怀大笑。
谷雨和邓安达一行人在12月17日启程赴华。Steve和郑秋宜商量,不如圣诞节带谷爷爷去旅行,反正忙了一年,餐馆也打算关门几天,大家休息一下的。谷爷爷自然很开心,决定一起去赌城Las Vegas看看。Steve自告奋勇,说他去订酒店和机票。
Steve办事效率很高,他们12月19日就飞到了赌城。年轻时喜欢赌两把的谷爷爷在机场看见一排排的老虎机就跃跃欲试,老当益壮。到了他们下榻的威尼斯人大酒店,从来没来过赌城的郑秋宜和谷爷爷都被震惊了-----美国人太会游戏咯,比澳门好玩很多呀!
Steve和郑秋宜排队等着办理入住,谷爷爷一边擦汗,一边眼睛滴溜溜地看各种游戏,有点心痒难耐。Steve对郑秋宜笑笑说:“带爷爷去换些筹码吧。我来排队就好。”
谷爷爷会意地拍了拍Steve的肩膀道:“后生仔有眼力!”
等入住手续办好之后,郑秋宜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耸耸肩膀,摇摇头:“公公话让我们先上楼。他去赚钱了,等一下吃饭前打电话联系。”
Steve笑着摇头,拉起两个行李箱,和郑秋宜一起上楼去客房。他先是打开一间房,把谷爷爷的行李箱放好,然后打开另一间,和郑秋宜一起走进去。
一张大床?郑秋宜握着行李箱拖杆,心里嘀咕:这个不行啊。他怎么搞的?其实两张床也别扭啊。
Steve去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说:“你看窗外的风景多美!等下咱们去乘船吧?模仿威尼斯水乡的贡多拉。”
没听见郑秋宜的回应,Steve扭头推了一下眼镜,忽然想笑:郑秋宜微微皱着眉头,歪着脑袋,半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给她平时贤淑的面孔平添了一丝趣致。
Steve走过去,弯下腰看着郑秋宜的眼睛,问:“怎么啦?”
郑秋宜眨眨眼睛,略带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把目光投射到了铺着洁白平整床单的双人大床上。
顺着她的目光,Steve一看,忽然憋不住想笑。然后他走到床边,伸出食指,在床单中间从头到尾划了一条线,扭头对郑秋宜说:“楚河汉界。我要是越界,是禽兽;我如果不越界,是否连禽兽都不如?”
郑秋宜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发出来无声的“啊”。
Steve终于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几丝皱纹在他眼角嘴边绽放,让他看起来活泼年轻了许多。这种放松感是他们俩之间原本没有达到的。
看郑秋宜手足无措,Steve低头摇摇,笑道:“这是一个笑话了。禽兽不如我,你放心。”他说着从裤袋里掏出来另一张房卡,对郑秋宜摇一摇。
郑秋宜咬住下嘴唇,瞪起眼睛,娇嗔愠怒的模样让Steve好心动。他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我去放行李。等下来接你去划船,好吗?十五分钟,够不够?”
见郑秋宜点头,Steve微笑着走了,开门进入旁边的房间。郑秋宜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心里感激Steve做事周全。她脱了外套,走到床边,看着雪白浆挺的床单中间的一条划痕,发呆。谷雨父亲消失这么多年,闲人闲话说她是“守活寡”,郑秋宜自己倒是觉得没有那么惨。再年轻十年的时候,她也想过再嫁人的,可惜没有遇见合适的。如今,和一个男人有可能同床共枕,她一时半会儿倒是难以适应呢。
谷家栋是个粗糙的人。在亲密关系上不那么注重情调,也不那么注意郑秋宜的感受。他每次出海回来,就像要吃大餐一样。吃饱了,抹抹嘴又走了。他们的夫妻生活本来就不那么稳定正常。回想他们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郑秋宜觉得虽然和他睡在一起,可是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划痕。谷家栋对郑秋宜不错,会送不少东西给她,可是他们之间没有那种同进同出,亲亲热热的日常。
那么Steve呢?如果说谷家栋是一阵风火,Steve就像是蜿蜒的溪流。一个来得急走得快,留下灼热的伤痛;一个悄然而至,润物无声,带着郑秋宜踏实流淌,无论在山谷还是平原......
郑秋宜伸手抹掉了一部分床单上的划痕,心想:等下去划船,然后呢?
Steve在十五分钟之后准时按了门铃,郑秋宜从床上惊起,开门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好。”
“好,你慢慢来。”Steve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来,等着。他眼睛一扫,发现了大床那洁白的床单上有郑秋宜刚刚坐过的印记,而中间自己划出来的痕迹被抹平了一部分。他低下头,推了推眼镜,嘴角挂上了微笑。
郑秋宜从浴室出来,换下来时穿的牛仔裤和薄羽绒服,穿了一件烟灰蓝修身长款厚羊绒外套,配黑色及踝长裙,肩上那条Steve送给她的围巾半披半系,显得优雅之余带着灵动。她脸上补了妆,笑得前所未有的自信。
Steve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臂说:“真美。”
郑秋宜看见他眼里的热度,笑着说:“划船?”
Steve点点头。
划贡多拉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留着意大利人特有的络腮胡子,伸手扶着郑秋宜走上船坐下。他们在酒店运河里荡舟,看小桥行人,看岸边的建筑。Steve的手臂环上了郑秋宜的肩头,郑秋宜没有动,但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划船小哥看见,便问:“送你们一曲意大利歌剧。女士,你想听什么?”
郑秋宜不知所措。
“你会唱什么?”Steve问。
“很多很多。但是,在这里,不是应该听意大利歌曲吗?”小哥笑得开心,挤挤眼睛道:“爱情歌曲。”
Steve说:“有一首不是歌剧,Ti amo。”
“Oh Yeah!”小哥叫了一句,立刻唱了起来,跟着节奏把船左摇右摆:“Ti Amo. Un soldo, ti amo......”
Steve看着郑秋宜的眼睛闪闪发亮。郑秋宜满腹狐疑,却不好意思问歌词。
谷爷爷在老虎机和二十四点的牌桌辗转,手气甚佳,到了晚饭的时候,他打电话给郑秋宜,豪气地说:“晚上我请客吃牛扒!”
三个人酒足饭饱之后,谷爷爷宣布:“你们去拍拖,我回去揾钱咯。”
在郑秋宜和Steve惊异的目光里,谷爷爷转身走开,举起手挥了挥,就消失在人潮里了。
入夜的拉斯维加斯灯火通明,光怪陆离,人潮汹涌。Steve和郑秋宜看了海盗船,参观了金字塔,走走停停,在一个以儿童乐园著名的赌场酒店前停了下来。
“这个要进去吗?”Steve问。
郑秋宜看看他们的大海报,忽然童心大发,说:“我想看杂技。”
结果两个大孩子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和刨冰,穿梭在一群家长和孩童中间。
“唉,雨仔小时候要是来这里,一定是好开心噢。”郑秋宜感叹道。
“我这么老了,也很开心。主要是看和谁来了。”Steve轻扶了一下郑秋宜的腰,以免她被人撞到。
他们信步来到旋转木马前,看着一队小孩跟着家长在排队。Steve问:“要不要去坐一下?”
“好啊!”郑秋宜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上了木台子,郑秋宜本来想找一辆马车坐一坐的。Steve说:“嗨,旋转木马就该骑马啊。”于是,她挑了一匹白马。
“你呢?”郑秋宜问。
Steve前后看了看,没等郑秋宜反应过来,也一步跨上了白马,将郑秋宜环到了胸前。“别担心,你看前面那个胖爸爸和胖儿子,应该比咱们俩加起来的体重要高多了。”
郑秋宜忍不住笑了,然后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忽然百感交集。这么多年了-----其实是自己这辈子-----被人怀抱的记忆都没有几次,而且多数在童年。上次枪击案现场的不算,那是生死时刻。都说生死时刻的感情无法长久,那么在这欢声笑语中的感情就一定会长久吗?到了这个岁数,真的关心的就是“长久”二字吗?
“专心。”Steve好像能听见郑秋宜的心思一样,在她耳边说:“当下,多么美好。”
郑秋宜默默将自己的头靠在了Steve身上。Steve笑着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郑秋宜的肩头。他的呼吸灼热却平静,带着安定人心的节奏,仿佛在说:“放松,放松......”
在充满童趣的音乐里,周遭五光十色的景致随着旋转速度的提高而变得模糊不清。但是郑秋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心底的安定。他们俩一高一低地随着“马”背起伏,仿佛驰骋在时光的走廊里一样。他们从哪里来?他们要往哪里去?在这一刻,也许都不那么重要吧......
当他们两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发现谷爷爷还在下面鏖战,怀里的一个小碗装满了赢来的筹码。他红光满面地宣布:“你们去睡,我再玩玩。”
“别太辛苦啊。”郑秋宜有些担心地说。
谷爷爷大手一挥道:“嗨,好轻松,比在餐馆轻松多了,还有钱收!”
郑秋宜和Steve乘电梯上楼,同乘的一对浑身酒气的情侣公然拥吻起来。他们俩只得表情尴尬地缩到电梯角落。Steve悄悄拉住了郑秋宜的手,后者没有躲闪。
到了房间门口,Steve眼光闪烁地问:“这间?还是这间?”他指了指相邻的两间客房。
郑秋宜红着脸,低头不语。半晌后才终于小声说:“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的划痕。”
Steve开心地笑了,拿出自己的房卡开了门......
郑秋宜半夜醒来,看见Steve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他的侧影在窗帘缝隙里透过的霓虹灯的闪烁光影里,显得如月色下大海边礁石一样的幽暗沉静-------无论海浪如何拍岸,都那么深沉笃定。
“哎,你也醒了?”Steve感知郑秋宜的目光,扭头笑着问。
“嗯。你在想什么?”
Steve侧过身来,一手托着头,一手抚上郑秋宜的脸颊,拇指轻柔划过她的嘴唇,低声说:“我在想,拉斯维加斯是最容易注册结婚的地方。但是,听说离婚率也挺高。所以,咱们还是回旧金山再做打算吧?”
郑秋宜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Steve的姆指轻轻地数着她的牙齿,笑着说:“但是,这里的首饰店很不错。明天咱们去逛逛?”
郑秋宜猝不及防地咬了他一口,说:“你就那么急?”
Steve“哎呀”叫了一声,笑着说:“为什么不呢?”
“Ti amo, um.....ti amo.....”Steve轻声哼唱起来。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郑秋宜忍不住问。
“意大利语。我也就知道这一句,以前看过歌词,有点荒唐。不过,第一句才是我想说的。”Steve的语调仿佛天花板上迷离的霓虹光影:“也是刚才说过无数次的-----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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