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45 关于爱
立夏在家homeschool的事情很快安排好了。不用去学校面对那些同学，立夏心情好很多，学习效率也提高了。几周下来，她的测试都达到了A。立初霜自然是特别高兴。
“小夏，想好没有，要不要去Fred那里实习？”立初霜一边折叠洗好的衣服，一边问。
立夏也在帮妈妈叠衣服。她手里拿着毛茸茸的卫衣，思索半晌，说：“他的办公室在南旧金山？”
“当然了，他现在还是市长呢。不过，他有个小办公室，竞选团队都是在那边碰头。其实就在市政府大楼对面。对了，就是那家馅饼店旁边。”
“馅饼店？妈妈，我明天就去。”立夏因为自己的急不可耐红了脸。
立初霜不明就里，笑着调侃：“你可真是个小吃货！听到馅饼比啥都开心。”
“嗯嗯，我喜欢馅饼。以后我收工以后就可以给妈妈带馅饼回来吃了。”立夏把自己的下巴埋在卫衣领子里，眨着眼睛说。
“好！而且你可以多练习一下开高速公路。”
“妈妈，一定要开高速啊？不可以走local吗？”立夏还是很缺乏自己开高速公路的经验。
“可以，但是太耽误时间了呀。你错过高峰，开高速应该没问题的。”立初霜收好最后几件衣服，把洗衣筐放进浴室。等她走出来，看见立夏发呆，又加了一句：“你平时看着胆子挺大的，怎么？真的怕开高速公路？”
立夏没点头，但是她自己知道是这样的。爸爸就是在高速公路上车子失速翻覆出的事情......
立初霜走过来搂住立夏的肩膀，说：“凡事评估风险，如果在合理的范围内，那么就克制一点自己的情绪。你要相信自己可以闯过这一关的。多开几次就好了。”
立夏嘟囔道：“我最怕错过出口。”
“那有啥好怕的？错过了下一个路口出来就是了。”立初霜拉开衣柜，开始挑选晚上出去和客户吃饭要穿的衣服。
“妈妈，你变了。”立夏笑着说。
立初霜拉出来一条黑色丝绒洋装，笑着问：“怎么又变了啊？”
“以前你那么爱紧张，生怕我出安全问题。你记不记得我有一次跟你急了？”立夏问。
立初霜把手里的洋装抓得更紧，笑了：“当然啊。Teenager。”
“就是啊，当时我要和朋友出去，说晚上十点才能回家，你就生气了。非要叫爸爸早点接我。”立夏忽然感到一阵心酸。那个时候，父母双全，自己不懂感恩，还和他们闹别扭。
“啊，小孩子嘛，都这样。”立初霜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记得很清楚。”立夏这半句话让立初霜心里发抖。
立夏的语气倒是轻松得很：“你当时说，只有亲妈才会这样时时刻刻担心孩子、要求孩子的。你说不操心的都不是亲妈。”
立初霜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没等她反应过来，立夏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妈妈肩头，说：“我那时太小，很多事都不懂，现在我明白了。妈妈，你那时候限制我，如今鼓励我，都是为我好。只有亲妈才能这样。妈妈，我爱你！”
立初霜开始发抖，转身拥抱立夏，心里大浪淘天。
“妈妈，你怎么啦？”立夏有点惊到了。
立初霜抹了一下眼泪，挂上微笑，道：“你才是会煽情的那个！唉，我想你爸爸了。想念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普通日子。周末咱们去扫墓吧。你要记住，妈妈也永远爱你。”
立夏点点头，两滴眼泪从面颊上滑落，晶莹剔透。
立初霜随后出了门。行车在高速公路上，她心里五味杂陈。也许当初的决定是错的？那一局的规划是没必要的？这一路走来的辛苦是不值得的？
的确，她完全可以将立夏父母双亡的惨剧铺陈在她面前，然后简简单单地以法定监护人的身份和立夏一起生活。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就是当立夏的母亲。她要的就是接过来立晚秋的幸福人生，而一个乖巧美丽的女儿就是关键的一块拼图。她会好好爱护立夏的，这份决心，天地可鉴。
立夏是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
傍晚的时候，Mike来家里辅导立夏的写作。立初霜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材料，特别嘱咐立夏：好好招待薛老师。
Mike特别期待每周两次来给立夏上课----一次阅读，一次写作，都是他的强项。周三他是下了班匆匆赶来，还一身西装革履，当时他就觉得和一身运动休闲装的立夏有了好大的隔阂。所以今天他小心地换了休闲服，没有抹发胶，换掉无框眼镜，戴上了隐形眼镜。站在镜子前，他不由得感慨：才二十多岁，怎么就觉得自己老了呢？Mike拿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又挤了一点润肤露涂抹一番。嗯，看起来好一点。
其实Mike长得还是不错的。虽然不是特别耀眼的帅气，但是鼻子眼睛嘴巴都挑不出大毛病，和他的个性一样属于中规中矩的。也没到冒白头发长皱纹的时候呢，就是看起来有点疲惫，高度近视多年，所以眼睛无神，而且还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太整齐了，没有立夏同龄人那种乱蓬蓬的朝气。
Mike胡撸了一下头发，搞乱了一点，然后苦笑着摇摇头，还是拿手指将它梳理整齐，不过，在转身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将前面的头发揪了一下，稍微蓬松一些。
立夏穿着长及脚踝的带帽子的淡蓝色卫衣，光着腿，套着毛茸茸的粉色袜子，脑后拖着一条有点乱的麻花辫，笑盈盈地把薛老师让进门，很有礼貌地倒茶让座，然后规规矩矩在餐桌前坐好，等着上课。
过去的几周里，Mike给立夏开了书单。立夏阅读速度很快，一两天就可以读完一本，其中有几本近年出版的小说立夏特别喜欢，每次她都要迫不及待地和Mike分享她的感受。其中她对于The Glass Castle里面的奇葩父母表示极大的不解，在她的生活里，父母对她的关爱是毫无保留的，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而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 以及 The Book Thief，立夏似乎对于故事主角的孤儿身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当她阅读Sarah's Key 和The Boy in the Striped Pajamas时，则在伤心之余充满了一种带着正义感的愤怒。
听立夏的读书感受，Mike可以侧面看到这个纯净的女孩一颗善良美好的心，让他在怜爱之余，又多出来赞赏。
10月份小说家Nicholas Sparks新出版了一本书------ Dear John，Mike买来先睹为快，然后带给立夏作为阅读作业，今天和她一起分析小说内容和讲评立夏写的读书感。
这本书挺厚的，可是立夏读的很快，很投入。但是对于失落的结局非常不满意。
“为啥要这样写啊？Savannah和John那么心心相印，怎么就不能在一起？”立夏抱怨道。
“嗯，并不是每个爱情故事都会有happy ending啊。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吧。”Mike刚想推眼镜，忽然发现自己没戴，幸好及时停住了手。
一支圆珠笔在立夏纤细笔直的手指中来回转动，淡粉色的指脯好像花蕊顶端最迷人的那一抹红。她垂着眼帘，想了一会儿，说：“我其实对于Savannah的变心就不满意了。她原本那么爱John，怎么就坚持不住了？何况John在战场上拼命啊。要是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她就再坚持一下下，就一下下就好了。她又不是才认识Tim，那么多年相处下来都不爱的，怎么忽然就爱了？怎么就能把和John之间的刻骨铭心抛到一旁？”
“结婚也不一定就是爱吧？是一种生活方式。我想Savannah和John就是错过了。爱人不在身边的难耐，也许你这个年纪很难理解。”Mike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本句话好像在立夏和他之间划了条“代沟”一样。
立夏眨眨大眼睛，歪着头，调皮地笑道：“薛老师，你几岁了？”
Mike扬了扬眉毛，看着立夏眼眸里的小问号在爆裂，忍不住心里一酸，温柔地说：“比你老多了。”
“有多老？”立夏追问。
“我今年二十八。快大你一轮了。”Mike感到无边的不自信好像乌云在头顶聚集起来，就快要落雨了。
“还好啊。你怎么想法那么老？你是不是受到过严重的失恋打击？”立夏忍不住问，但是马上加了一句：“你不回答也可以的，毕竟不是你的教学范围。”
Mike苦笑道：“没事。而且，没有。我没有认真谈过恋爱。”
“真的？太可惜了。太忙了？”
“嗯，另外就是小时候母亲死得早，我被亲戚抚养大。后来我跟着父亲生活，他身体不好。我们家境清寒，我需要打工挣钱，没时间想别的。也是因为没遇见让我心动的人吧。”Mike垂下来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今天的教程，可惜被立夏的一个个问题搅乱了。
“对不起。算了，咱们说别的吧。我写了一篇读后感，只是注重研究分析了书里John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和互动。我觉得这才是这本书最令我感动的地方。”立夏说着就把笔记本推到了Mike面前。
Mike抬起眼睛，诚恳地说：“其实我和你的感触一样。我也是最喜欢这部分。好吧，让我先读一下你写的。”
立夏的文字率真无雕琢，但是却感情丰沛，字字句句都直接冲击着Mike的心：
“我很想把书的标题改为：Dear John, I love you。
“那一句话，不仅仅是Savannah对John说的，也是他父亲这辈子从来没说出口的。读完全书，我最深的感触是，Love有很多种，其中一见钟情的激荡人心，轰轰烈烈的两情相悦，分隔异地的朝思暮想，都是爱情画板的浓重笔墨。而另一种Love，则开始得如细雨一样，润物无声。因为一个生命的诞生，改变了另一个人的身份和人生轨迹。那一个人不再是孤立的个体，因为他的基因血脉都在孩子身上得以延续。从那一刻开始的爱，是父母之爱。
“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父母的呢？我觉得不是因为对奶水的饥渴，不是因为对怀抱的欲求，而是在不知觉中产生的无可替代的信任和依赖------也许孩子自己都不知道。正如John和他的父亲，那个有自闭症，有沟通困难，有各种毛病的父亲。他们之间产生的爱，也许要等到不得不生离死别的时候，才能被孩子意识到。这是多么痛苦和无奈的呀！
“为什么要等到那一刻呢？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呢？要知道，生命一旦启程离开，是没有回头的余地的。
“所幸，爱不会被带走，会永远留下来陪伴孤独的孩子-----一辈子。这种爱，会是孩子毕生的财富，会是鼓起帆的风，会是安全又温暖的港湾。因为孩子在最黑暗最困难的时候都可以对自己说：我曾经被毫无条件的深爱过。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
“而这种爱，也是种子，将在孩子的生命里发芽，开花，结果，为子子孙孙留下延续代代生命的最佳理由......”
Mike的眼睛开始模糊，在泪水滴落下来之前，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然后点了点头，低声说：“写得很好！”
“我觉得自己写的有些跑题了......”立夏低下头小声说。“可是，小说的这一部分真的最触动我的神经和情绪。你也许无法理解，我有多么想念自己的父亲。”
Mike抬起泪眼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的父亲在我刚刚考到律师资格的那一年去世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我的证书......”
“噢，对不起！”立夏抬起头紧张地说，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没事，没事。像你说的一样，父爱永存，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Mike笑笑说：“这篇作文得A+。”
立夏开心地裂开嘴笑了。“薛老师，你先坐一下，我去煮晚餐。妈妈准备好了材料，我很快搞好。”
“哇，你会煮菜？”Mike很是惊讶。
“不可以吗？我喜欢煮菜的。你会不会？”立夏在自己身上套了围裙，开始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
“当然啊。不然谁给我煮？”Mike走到料理台前，看着立夏美好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忽然有一种错觉------真希望一辈子就这样，看她煮菜，陪她吃饭，守住她的心。
“要不我来？”Mike问。
“No no，哪有让客人，让老师干活的道理呢？”立夏调皮地笑了：“不过，吃好饭你有时间吗？”
“呃？当然当然。”Mike不知道立夏要干嘛，但就莫名兴奋起来。
立夏一手握着一个西红柿，一手拿着刀，神秘地说：“我想练习开高速公路，你能陪我去吗？”
“这个，得问问你妈妈啊。”Mike就算再开心，也知道不要踩过界。
“等下我打电话去问。不过，我知道妈妈会同意的。她老是嘲笑我胆子太小，不敢上高速公路。我想好了，要闭着眼睛试一次。”
立夏的话把Mike逗乐了：“拜托，开车还是睁开眼睛的好。我就算是舍命陪君子，也不敢坐瞎子开的车啊！”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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