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接到的一条锦鲤
新冠笼罩下的2020年,是前所未有的奇葩之年。在这样乱云飞渡的年景里,还会有锦鲤吗?
话说八月中旬,我和我先前公司的几位同事,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这是我们在B公司工作时的前老板打来的。前老板开门见山,直达主题,“咱们B公司最近被H公司收购了,马上要招兵买马,回来吧,好多活儿在等着你呢!”
喜出望外,喜不自胜,喜从天降,大喜过望,欣喜若狂……经过几段情绪递进后,我矜持了一下,非常清晰地告诉前老板,“这是我今年得到的最好消息。”
这些年, 和B公司一起沉浮,共同进退的历程,如电影的快镜头,在我脑海忽忽闪过——
像无数心存远志的小型抗癌药物开发公司一样,一路以天使基金资助的B公司也是常常地陷入窘迫之中。资金难以为继时,时不时地拆了东墙补西墙,以至于让人家生物制品公司不敢接收订单;有的投资者也会不经意地来拜访一下,恐怕也是担心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几位年轻人找到了新的东家,远走高飞到东西海岸的大制药厂也。
严肃而紧张的工作中也是伴随着很多团结而活泼的回忆的。夏天的化妆高尔夫球赛, 球打得不咋样的,还可以靠高颜值的打扮截胡些奖品;冬天的盛装圣诞节聚餐,平时天鹅一般优雅的谁谁会酩酊大醉,人设崩塌……
2018秋的某日,我不晓得怎么就sleep in了,急急地赶到公司后,发觉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于是直奔了会议室。一推开门,我立马嗅到了事态的严重——但见同事们个个表情严峻,坐姿僵硬,鸦雀无声。此时,公司领导官宣了一条铁块儿一样沉重、冰冷、生硬的消息——融资失败,75%裁员。
散会后,小组同事们席地坐了一圈儿,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老板先失声落泪,连声说对不住大家。Anna同学泪珠涟涟,情绪有些失控。我知晓她的家境,她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有一个身体有疾的小孩。男同事还是刚硬,Brain起身去收拾自己的那点家当,然后,抱着纸箱走人,还没忘记带走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
我的命运很悲催。前一天启动的实验,今天要花一整天才能完成。甩手走人吧,对不起临床样品,也对不起那千把块钱的实验经费。化悲痛,为力量,我一头冲进了格外冷清的实验室,穿上白大褂,开始操作……中间不时地有同事进来,熊抱、合影、互道珍重……就这样,我总算完成了在B公司的最后一项实验。事情还没完,尽管当时脑子乱糟糟的,还要静下心来处理数据。我努力地集中思绪,把实验报告一如既往地、漂亮整齐地打了个包,发给了老板。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和老板告别,一段生活自此画了句号,当时的气氛有点落寞。
公司的口号
安静的工作间
后来呢?我收拾了几件时尚而又内敛的衣装,提着行李,登上了去伦敦的飞机。我在海德公园看天鹅曲颈向天歌,在白金汉宫前看皇家卫队换岗,在大英博物馆看沉睡的木乃伊,在伦敦塔桥的顶层看泰晤士河上的游船……那件麻烦事,就暂时存储到大脑的某个隐形文件夹里,我很聪明地糊涂了一把。
潇洒在伦敦街头
后来呢?申请失业金。这个过程亚历山大,有一种“没了里子,又丢面子”的正常或不正常的心态,此处省去若干字……
后来呢?求职面试写履历,还是很拼的。为应对不同方向的工作,需要阅读大量文献来充电,不知不觉地,我都感觉自己聪明了几许。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轻松地说,各种体验让自己的人生清单丰富了,但那段日子,实在不轻松。
我和我的同事们,好好歹歹、陆陆续续地重新上岗了,大家都有了新老板、新同事和新课题。
与此同时,几位老同事还在苦苦地撑着B公司的一亩三分地。大量实验器材被卖掉了,公司也搬到了更加僻静的地段。在无数的VC和研发公司那里,他们烧了不少的香,拜了许多的佛。靠着州里给疫情期间受困的小型公司发放的纾困资金,B公司艰难地呼吸,濒临关门。
今年6月,位于纽约的H公司慧眼识珠,投来了橄榄枝,愿意继续研发B公司的抗癌产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B公司终于历经苦难,走出困境。于是,我们这些六朝元老,才重新听到远方的呼唤。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你果真回到了你的过去!老同事们重逢时,彼此异常平静地打个招呼后,马上进入下一步的in vitro, ex vitro, in vivo实验设计,好像大家只是去度了一个长假,没有时间来寒暄。
翻开在B公司八年的工作记录簿,我看到了自己逝去生命中的每一日。最后的一页是2018年9月那沉重的一天,我的那个不寻常的实验。我很自豪,这本本里的很多数据曾出现在国际会议上,在学术文章里,在和潜在买方谈判的文件中。
栀子开花的时节,我和我的前同事们真的在江湖再见了。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