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147)在曾爱过的男人面前说不甘心
任晓细声软语地劝着文栋多吃些菜,多喝些酒,自己也慢慢地往嘴里送着菜,全身破碎的她,从前夫给她造成的悲伤里逐渐撤退,虽未能全身撤退,但是伤口在渐渐地愈合。人要学会自己走路,伤口也是。
人们总是想方设法给自己一些自慰的,或者在失败中躲躲藏藏,一蹶不振,或者在失败中平地站起。任晓她出国的目的就是要做给赵晖看看,让她看看被他抛弃的女人也可以重生,不像他的现在的妻子,在家里嗷嗷待哺,等着赵晖拿着钱口袋回家;她要做给拿她当饭后谈资间或可怜她的人们看看,她是不需要怜悯的。其实,任晓并没有毅然决然地选择后者,即在平地中站起,而她也是来到异国他乡躲避和疗伤的。
大概是饮了酒的缘故,任晓丰满的脸庞在烛光中象一轮朝阳,红彤彤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很多年后的今天,她会和她少女时代唯一暗恋过的人这么亲密地坐在一起。十八九岁的年纪,心地那么纯洁,愿望如此美好,追求得又如此纯粹。那是应该灿烂绽放,不顾一切的年纪啊!爱得并不后悔。直到现在,任晓都觉得那是值得的,即使昙花一现,她也要做那昙花,为自己绽放。虽爱得凄凄,爱得无果,不像馨美那样收获了爱情,但文栋活跃在足球场上灵动的身影,文栋带着婴儿肥虎嘟嘟的样子还是被妥善地不露痕迹地悉心保护了很多年。
现在她看着他已经显出秃顶征兆得头,心里一阵心疼。
可是,这么多年未见,她该跟他说些什么呢?她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船,一会儿微风荡漾,一会儿它又冲击着岸边,发出“刷刷”的声音。
她苦笑道,“我不知道赵晖是那样的人,我要知道,不会嫁给他的。”她的叹息中藏着祥林嫂的余温,其实她已经把这句话在心里无数次地重复了很多遍,这句话虽没有跟任何人念叨过,但她不能免俗地成了一个祥林嫂。
“有谁能知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更何况你当初还是个小女孩。”文栋笑道。
“你这个很像大叔的口气。”任晓笑不禁笑道。
文栋也笑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你指望他不当欧巴?”
“去去去,别倚老卖老了!你也就比我大一岁!我要是当时跟上你北漂,现在会是怎么样呢?”任晓故作轻松地说,她虽然想问他是不是当过好多小姑娘的欧巴,但是竟也没问出口,这个话题太敏感。
“喂,你胡说八道了不是?那时小屁孩一个,北漂什么?当时你找赵晖是对的,很现实的。我吃的那种苦你跟上也是受连累,我敢保证不过三天,你肯定跑掉了。”
“你到底吃过什么苦?快讲讲!”任晓来劲了,刚才红酒带来的微微的晕眩,突然消失了。
“最苦的时候和买菜的睡过臭水沟旁,最难受的时候是一天吃不上饭,没钱没工作。”
“那你做过丐帮帮主没有?”任晓心里有些心疼,嘴上却调侃着。
文栋扑哧一笑,“估计再混下去就差不多了。我倒是没有要过饭,但是我饿极了又找不到事做,就求着饭店的人要给人家打杂,条件是管饱一日三餐,人家经不住我磨,就收留了我,不过,给了我几块钱让我先去公共澡堂洗澡,又给了一身饭店制服。”
“你现在想一想,当年那么做值得么?”
任晓是第一个问他这样问题的人,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全然把自己藏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不喜欢学医而辞退的医学院,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而辍了学。为一个女孩子而辍学的事儿,要是被大家传滥了,是对自己年少时期的侮辱和对馨美的不敬。
文栋道,“嗯,你这个可是个敏感话题!我不想后悔不后悔的事儿,我本来就不爱当医生。”
“那么,你还真的是为了馨美去上医学院的?”任晓问。
“当然是。她又没拿刀子逼着我。”言下之意是自己心甘情愿。
“你不觉得这样直面的回答我对我有些残忍么?”任晓哀戚着,突然眼里象蒙上一层霜,看他不清楚。
“任晓,我们是老同学,难道不应该说真话么?三十几岁的人了,真的还需要躲躲藏藏么?”文栋正色道。
“那么,你这次来真的是看她来了?看她过得好不好,看你有没有机会?看到你死心了没有?”“她”指的是馨美。
“你这些问题好尖刻!”文栋笑道,“不过,我还真喜欢直率的人。我的答案是:是,和死心了。满意了吧?来,喝酒。”
文栋号召喝酒,气氛自然又轻松了些。
任晓也不再那么尖刻了,“还是你比我伟大和勇敢。”任晓言下之意是自己当年没有义无反顾地跟着文栋走,这样显得她爱文栋爱得不够。
“这种事儿没啥吹捧的!你做了你那个年龄应该做的事:好好学习。我是太生猛了些,不知道一个小孩子闯江湖原来那么苦。”
“你为爱情走江湖,我为现实嫁了个王八蛋!来,敬你一杯!”
文栋嘴里说着,“这有什么好敬的?”还是干了杯中酒。任晓要仰脖而尽,文栋把她的手摁住,“你慢慢来!”
他这一说,和他关切的目光,让任晓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从被赵晖背叛,到走投无路只身闯荡美国,这一路带着孤单的灵魂走得太狼狈。她不禁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文栋一开始并不知道怎么办,后来还是觉得不能干巴巴地坐着不做什么,便把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抚慰着她。其实,他心里也是苦闷的,告别过去并没有让他一身轻松。他和任晓,他们两个,象漫天大雪中长途跋涉的两个人,相互扶持和慰籍。
任晓突然扑进他怀里,接着哭。他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又不好意思推开她,便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哭。他的胸前湿了,他想着她一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酣畅淋漓,便想:做女人真好,想哭还真能放肆地哭。他又想着馨美此刻在做什么呢?她会不会学习太累了?出国混也挺不容易。
任晓哭了很久才抬起头,轻轻地吁了口气,道,“这一哭,哭得心里通畅极了!好像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哭出去了!”
文栋指着自己的胸前,任晓看到他的白色衬衫已经湿了一大片,便扑哧笑了起来,“大不了明天还给你一件!”又擦了把眼泪,举起酒杯,“来,敬你衬衫一杯!”
文栋跟她碰了杯,抿了一口,“慢慢喝吧,跟女人在一起,我从来不多喝。”
“你不喝我喝!”任晓一仰脖,一杯酒进了肚,杯中酒竟有些辛辣,辣得嗓子有些抵不住,咳嗽了几声,又赶紧让文栋给她倒杯水。
文栋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接了杯子,双手抱着,慢慢送到嘴边,这白水似乎有了甜甜的味道。文栋觉得肚子很饿,便专心吃菜。
“文栋,”烛光中,她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很不服气的表情,“文栋,我就那么不好?你一点儿都没有对我动过心?说实话。”
文栋的喉结动了动,完成了把一口菜咽下去的过程,一时不知道怎么发声。他愿意说真话,可是,他的真话会伤人,但是,此刻,在她这里,他是放松的,这点他必须如实交代,于是他说,“我觉得此刻和你在一起很安宁,感谢你招待我。”
“安宁?”任晓凄凄地笑了起来,“从少女到中年,我这心里始终为你留下一块儿地方,谁也不能碰触,就换来你这两个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任晓的嘴唇哆嗦起来,话有些含混不清,头也软塌塌的,文栋知道她喝多了,不跟她计较,便起身,“我去给你泡杯茶去。”
“这……还差不多,像,像个爷们儿!”任晓说。
等文栋沏了茶来,任晓已经头倒在桌子上,文栋轻轻推了推她,“任晓,茶好了!”
任晓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远处,“文栋,我不甘心,我难受,好难受。”
任晓的嘴后来紧闭着,头耷拉着,文栋想给她喂口茶的愿望落空了,就想着把她抱到床上,省得她摔在地上。
他抱着她往床边走去,她丰腴的胸顶着他,他想起那个十八岁时瘦瘦巴巴的任晓,不禁笑了起来,女孩子变化真大。
他把任晓放到床上,然后抽出一根烟,并没有点着,在鼻子上闻着。后来,倦意袭来,他躺在沙发上,望着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拿出一支烟,在鼻子上闻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娘的一脸愁容,“栋栋啊,你嫌妈烦,妈不唠叨你给咱们韩家留个根儿了,你找个女人,成个家吧!男人离不开女人的,你有个暖乎乎的窝,娘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谢谢阅读,版权属若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