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19）被同胞的中国老板涮了
馨美来美国以前，从来没有如此迷茫，如此乱过阵脚，因为按部就班地做个好学生好医生，听老师听主任的话，并不是很难的事；来了美国，语言文化诸多的不适应，让她成了大海里的一粒小沙，一滴可有可无的水。
其实馨美并不知道自己有多迷茫，可能因为太迷茫了，顾不上看清自己，许多年后馨美想起，才想到当时有多么迷茫。不过，那种迷茫，那样的无辜，想来也是大家刚来都要经历的，也是蛮可爱的。
也有人建议她去考医生，周围也有先进的“劳模老中”吭吭哧哧地做着榜样，可是，她老觉得自己英语太差，怕考试不过关，怕担不起治病救人的重任。
馨美在外面的马路上游荡，初来美国的喜悦还在眼前，肩上却有一付卸不掉的重担，压得她走路都有些佝偻。
远处，夕阳殷红，有些像血，染得她的心一片通红，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痛；她孤独的身影也被连带了进去，和那殷红混为一体，抽不得身，直到远处一声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把她惊醒。她发现自己流泪了。
妈呀，陈朔快回来了，这饭还没做呢！陈朔中午带的是昨晚的剩菜剩饭，每天晚上也就吃一顿新做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了，还能做些什么饭呢？
馨美一路擦着眼泪，小跑着回家。
来不及做肉菜了，就炒豆腐吧，又简单又快，营养也赶上肉了。
馨美这厢热上水，那厢切芹菜豆腐。水一开，把芹菜过一下热水，再过一下凉水，再沥干水，放点儿盐，淋点儿香油，又脆又香又鲜。然后她卷起袖子炒豆腐，放油，加豆腐，炒几下子，快出锅时加点儿葱花，搅拌搅拌就出锅，几分钟就搞定。
果然，刚炒完豆腐，陈朔大汗淋漓地回来了，为了省存车钱，他骑自行车上班，经济又能得锻炼马飕（muscle）。
“老公回来了？”馨美招呼着老公，赶紧把盘子上了桌。
陈朔一看，“喂，老婆，您找了美国第一份儿工作就这样请客呀？太小气了吧？”
馨美看着陈朔不说话，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是怎么了？老公可没埋怨你，你看过来！”陈朔说着，从双肩背里变戏法似地拿出来一包卤肉，放到馨美鼻子前儿，“你闻闻，香不香？”
“香！很香！”馨美夸张地表扬着陈朔买的卤肉，嘴角咧了一下，算是笑了。
“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啊！是不是老公做得不够好？是不是要我骑马去买些新鲜荔枝来？”陈朔边说边把卤肉切了，在盘子里码了个圆形。
“朔，我想跟你说...”馨美有些吞吞吐吐。
“老婆有什么指示？”
“你先坐下。”馨美给陈朔盛了一碗米饭，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朔。
“你从来没有给老公盛过米饭，今天怎么啦？老婆，难道你有外遇了？”陈朔假装一本正经地问。
陈朔有点儿可怜兮兮的表情惹得馨美有些笑了，“朔，我是不想要那个工作，怕你不高兴，想先巴结你一下。”
“为什么不想要那个工作？说说看。”
“我总觉得和咱们专业不沾边儿。”馨美看着陈朔的脸色。
陈朔严肃地听着，然后点点头，“是不沾边儿呀！一听到你找着工作还很兴奋，回来的路上凉风一吹我突然想，将来你可怎么发展？咱不是为挣钱而挣钱，咱得为以后考虑对不对？”
馨美赶紧小鸡啄米般狠狠地点着头。
“有个好消息，我们隔壁实验室在招人，要么我让我们实验室的唐大哥跟那个老板打声招呼，看能不能给你个面试？“
“那太好了！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还担心你会埋怨我挑三拣四呢！”
“老婆，你这是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埋怨你呢？还有，我可从来没有嫌弃你没工作，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陈朔是知道她的心思的，馨美一头扑进陈朔怀里。陈朔有些偏瘦的身板很温暖，给她注入了一种重生的力量。被他一抱，她一下午的不安茫然便化进了泥土里，消失殆尽。要是下午早早给他打个电话聊聊就好了。
“想老婆所想，做老婆想做！不含糊！来，咱们吃饭！”
陈朔左手抱住馨美，右手用筷子往塞了一嘴米饭，含含混混地说，“饿死我了！”
把一口米饭咽下去，陈朔腾出了嘴慢吞吞地说，“别急，美国梦刚刚开始！咱们慢慢做，别醒来，醒来了梦就不美了。”
馨美闭上眼睛，“好的！美国梦，慢慢做，别醒来！”突然，她睁开眼睛，“陈朔，要是我梦见我嫁给洋人了呢？”
“小样儿！你敢！越说越没边儿了！赶紧地吃你的饭！”陈朔把一大块儿卤肉塞进馨美嘴里，算是堵住了她的嘴。
“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些小别扭，眼看着到手的两万四就飞了！再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呢！再说了，怎么跟雅晴姐交代？
“赶明儿给雅晴姐送一箱啤酒，表示感谢一下。这事儿，怨咱们一开始没设计好，跟她好好解释一下！不管怎么样，那个主管也是给了雅晴姐面子。”
“行。你说美国人也看情面吗，给了我份儿工作？”
“看上去会，不过，主要是我的眼光不差，找的媳妇儿不差。”陈朔笑。
“就是，你看咱这形象，亭亭玉立，温秀可人的，往那儿一站，哼！谁敢不要？”
“别吹了，正式开饭！”陈朔用筷子敲了一下馨美的筷子。
馨美用筷子敲了回去，说，“你是不是娶了我心里特美？！”
“心里美就是不让你知道。”陈朔哈哈道。
“那还是心里美！你刚刚讲的！来，奖你一大口肉！”馨美笑得差点儿喷了饭。
陈朔吃着老婆塞过来的肉，“嗯，味道是不一样，还是老婆赏的饭香！”
“朔，我怎么觉得前面的路一片黑呀！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指着你照顾行不行？”馨美还是没底气地呜咽了一句。
“你放心，大哥罩着你，有我吃的，就有你喝的！”
“那我不是吃你的残羹剩彘了么？”
“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这回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馨美把自己的左手放在陈朔的左手里，嘻嘻地笑着，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在桌下象高中生搞小动作一样互相握着手。
握着陈朔的手，真踏实。
陈朔的手总是能给她温暖，尤其是在这不熟悉的地方，尤其是在她觉得前途茫茫很自卑的时候。
这一辈子，就只信他了。
第二天，陈朔上班归来，对馨美说，“小娘子，唐大哥已经给你说了，老板让你后天去面试。”
“那我穿什么衣服呀？”
“你不带了一身暗绿色的西服套装裙吗？就它了！”
面试那天，馨美配了一双轻巧的黑色小高跟鞋，穿戴整齐地出发了。
其实面试也没有什么难的，老板看上去很随和。面试不过又是给了馨美一个汇报自己的过去的机会。末了，馨美说自己没有实验室经验，但是很愿意学，而且她动手能力强，学东西很快，就差点儿没说出你雇我没问题了。
她又怕因为有唐大哥推荐，怕老板不好说不雇她，便赶紧说因为她没有实验室经验，先做volunteer（志愿者，就是白干活，一分钱也不挣）也可以。
当下老板就说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馨美和陈朔两口子当晚喝了庆功酒，庆祝馨美拿到第一份工作。
尽管只是志愿者，但是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个崭新的开始，一个寻找自我的开始。
馨美在实验室工作很勤奋，老板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这是个好苗子，所以亲自教她做实验来培养她。
做实验对馨美来说有些象炒菜，把各种试剂混在一个1.5毫升的小管里时，不外乎就是像炒菜时把各味调料混在一起。只不过每个试剂的工作浓度都是一定的，所以加试剂时要精准，不能有出入。
没过几天，心灵手巧的馨美很快就能给实验室出结果了，她做了一个月的志愿者后，老板对她说，“准备给你配钱了，我让秘书贴个招人广告。”
馨美一听，知道只要走个过程，于是她眼巴巴地盼着挣美国工资的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又干了两个半月，老板还没提到发工资的事儿，就只好硬着头皮去问老板。
老板正色道，“哟，我告诉秘书了，这秘书怎么搞的？怎么还没有登出找人广告？走，咱们一起去找秘书去！”
馨美跟着老板七拐八拐地到了系里的办公楼里，老板跟秘书交待了一下，秘书连连点头，说没问题，过了几天馨美就被发上了工资。
拿到美国工资的那一天，馨美好像找到了在这个社会上的存在感，异常兴奋。
人的一生不一定能做出大事，但是刷存在感很重要。
好好地庆祝一下！
她切好了牛肉，码进盘里，十个手指和全身愉悦地跳跃着，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盘子撞翻了，馨美低头，看着牛肉无耻地，毫无尺度地亲吻着地面。
馨美叹着气，看了几眼地上一去不复返的牛肉。但是很快地，用辛苦换来的钱以后就进了钱包的踏实感让她的心脏还是免不住狂跳，连脸蛋也跟着红扑扑的。
陈朔正好回来，看到沮丧的馨美和乖乖躺在地上的牛肉，说，“老婆，算了，咱干脆出去撮一顿儿！”
“那太贵了吧？每次出去加上小费不得二十几块的？”
“不贵不贵，咱们以后要挣大钱呢！这才刚刚开始。”
“可是，你知道我这几个月一分钱没挣。”馨美表情突然黯然，和刚才的兴奋大相径庭。
“小家伙，怎么啦？突然这么不高兴？”陈朔问。
“没事儿，就是觉得出去吃饭好贵。”
“我们不出去吃，也就省这二十几块，这二十几块也不能让咱成了亿万富翁吧？走吧，走吧。”
陈朔强搂着馨美的肩，拽着她的手出了门。
两人出去搓了一顿。尽兴而归。
躺在床上，馨美小声叹了一口气，陈朔还是听到了，问，“前途一片美好，你何故叹气？”
馨美看着老公，眼里有些委屈，有些无奈，“这次秘书这么快就办好了，我估计我老板前两个月就没跟秘书说，现在看来，秘书的效率很高的，一般不会把一件事推那么久，而且即使秘书忘了，老板也可以提醒呀，两个半月确实太长了。我觉得我白干了那么长时间。他这次带我去找秘书，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给我看。”
“咱们出去吃饭以前看你不高兴，我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个。老板配的钱肯定是从基金里出的，不给你配，他就能省出钱来做别的事情。我没跟你说，怕让你伤心。有些事，迟钝些比较好。只是我还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馨美向来是以善良的目光来看人的，向来是直来直去地相信别人的，觉得人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就像自己一样，说到做到。
陈朔总说馨美是傻人有傻福，像她那样的人，十个人里有十个人能骗得了她。她生活在温室里，或是生活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她说不出来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她是生活在社会里的。难道她要为生活和周遭改变？变得狡猾，变得提防别人？想想心里都好痛。
“算了，不想了，想也没用！好歹也算是你老板收留了你，也是他教你做实验，让你掌握了实验技能，让你有了第一份儿工作，算是你师傅了。”
“怎么着也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侮辱了一次。”馨美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
馨美的老板是中国人，同馨美一样的黄皮肤，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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