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晨曦》（三）

第三章

 

  次日清晨，天下着小雨，气温也就十几度。我迈进公司大门的时候，觉得头皮发紧，心里想：名字叫Cohen，实际上就该称作“可恨”！在David办公室面谈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Cohen & Cohen是他爸爸与儿子的名字合写，David跟我这样介绍说。他父亲早在70年代就开了这家公司，一直制作高档女装，近400位职工，有大型的缝纫，裁剪车间和仓库。生产的女装主要卖给当地的和纽约的零售店，自主品牌是CC WHITE和CC BLACK。4年前他父亲因脑溢血突然去世，他接管了公司。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接着介绍说: “我们最近在跟中国大陆的进出口公司做生意，但是他们的英语不好，经常用中文，我们看不懂，所以交流上有困难。”

的确，我来上班以后，中国公司的业务员知道我懂中文，就越发地使用中文与我们交流，甚至用的全是工厂的专业术语。

  我坐在办公室里正在想着，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原来是我办公室的邻居Leah，她是梭织部的设计师。她的年龄与我相仿，性情颖慧，个头略比我高，合中身材。她有一头棕发，脸颊上有些雀斑，很是稚气，说话特别地快。

  她拿着一张传真走进我的办公室，递给我说：“Sophie，你帮我看看这上面都写的是啥？”我认真地接过来看，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所有的字都认识，就是不知在说什么：

 

我司有几个问题请回复：

1，款CC11005W：马王带中码有多长，多宽，上下是否需打枣？

2，款CC09100W：裙侧缝细条对账否，关系用料排版，请尽快确定。

3，款CC02211W：衫领头要不要放硬片，要放，请改价，每衫加美元1分。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Leah，指着款号问：“这些都是啥？”

Lean倒是没加思索地答道：“这些款号代表每件衣服，我把样衣拿给你。”

一会儿，Leah拿了三件衣服过来，裤子，裙子，衬衫。显然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裤子的，但马王带和打枣是说啥呢？

我寻思着。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裙子上的细条，我一提“pin stripe”，这词儿，Leah立刻有反应地说：”对的，这裙子的面料上带细条纹。”

然后，我又提到一词儿”side seam”, Leah就明白了，她说：“这款一定要把细条纹在侧缝对上。”

她俯下身给我写了一个小条说：“你去找Kristina, 把这小条给她，她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我拿起衬衫抓着领子问：“要不要放hard piece?”

  Leah回答说：”不要！“至此，除了有关裤子的问题，需要再问中方，传真的大部分内容算被我译解了。

  Leah和我的办公室窗户都是朝南，我习惯地认作这是公司二楼的南翼，Kristina的办公室正好隔着中间的展览室在另一侧，我认作为北翼。实际上，Leah坐在办公室通过走道就可以看到Kristina的办公室一部分，因为这是个带套间的办公室。Kristina与Lucy是管理排料的，她们面对面地在大屏幕的电脑前工作，电脑连着一个大桌子，是为她们把服装纸板样放平在桌子上，再用探头扫纸板的各个部位，输进到电脑系统里。套间里放着一个大型的打印机，当她在电脑上把排料图安排好之后，就可以直接打印了。楼下的剪裁师拿到她们打印的排料图后，就可以按照图示，安排纸板在面料上划线剪裁。

  当我拿着Leah写的小条递给Kristina的时候，她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没问题，下班之前你来我这里取，我会把一张微型排料图给你，你再传真给中国公司吧。”

  Kristina是位波兰后裔，皮肤很白，肌肤微丰，绿色的眼睛，褐色头发，她还有个娃娃脸，很容易让人亲近。我问：“你的办公室右手就是饭厅，你有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感觉呢？”

她笑着答：“当然了，我一天喝好几杯咖啡，还老想到冰箱里去拿我带的小吃。”

我好奇：“什么小吃啊？”

  她抬手看了下手表说：“哦，快要吃午饭了，我拿给你当午饭的甜点吧。”我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她的办公室，斜着走几步就到了饭厅。

  这间饭厅是长方形的，中间摆放的桌椅很有空间感，三个一排，一共四列，大致二十多人的座位。饭厅最里面靠墙有一个落地的双开门大冰箱，不锈钢的，右手是柜橱，带有仿黑大理石的桌台，上面摆着一些做饭的佐料。一个带烤箱的不锈钢炉子居中，上面还有个嵌进柜橱里的微波炉，看的出来这几样电器是一套的。再看过去有个双洗手池，洗手液和洗碗液摆在旁边。饭厅入口的右手边有个落地矿泉水机，再过去是相同的柜橱与对面呼应，摆着咖啡机，有两大壶满满的咖啡正冒着热气。饭厅干净整洁，讲究舒适。

Mary和Francesca已经在饭厅里，正从冰箱往外拿东西，她们要做饭。Mary是在Leah旁边办公室的，与我正好相隔，她是位连衣裙设计师。她看上去四十多岁，皮肤有些发干，腰板很直，犹韵徐娘，特别爱讲话。她是意大利后裔，喜欢用意大利语跟打板师Francesca聊天。

Francesca是位岁数大的人，身形有些发胖，和霭可亲。她一看到我和Kristina进来，就打招呼：“我们正要做意大利面，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Kristina高兴地回道：“不啦，你们自己做着吃吧？”然后她回头问我：“Sophie，你带午饭了吗？没有的话，你应该尝尝Francesca的面条，好吃的不得了。”

我不好意思地回复：“哦，我带了三明治，谢谢！”

  Francesca热情地说：“三明治太简单了，你那么瘦要多吃的。”然后她又跟Mary用意大利语聊起来。

  我把三明治的袋子拿出来，两片面包夹着火腿和芝士，显得饭量特别小。Kristina 已把一个塑料盒打开，里面放了两个巧克力饼（Chocolate Éclair）。她用餐巾纸垫着，拿出一个巧克力饼放在我的面前说：“正好，给你作甜点，我的拿手烘培。”

巧克力饼的相貌真的很地道，一下子让我想起阳光中心的下午茶，我心头一热。

  Francesca忽然端过来一小盘她做的面条说：“Sophie，你像只猫啊，吃的太少了，你要多吃一点呦。”

  嗯，这面条真的是太好吃了，比阳光中心的面条更有味道。难怪有人说，天下的饭只有家里做的最好吃。

  我们边吃边聊着，喇叭里突然传来David的声音：“Sophie，请来我办公室！”天呐，怎么把他给忘了呢！我急忙起身，匆匆收拾了桌子，就往David的办公室走去。

  他的办公室在公司东翼的最里面，隔着展览室，与我的办公室形成大对角。他呼我会是为了昨晚与Tina的事么？我踌躇着，放慢了脚步。他要问我该怎么说呢？他的妻子该被隐瞒么？我的工作还能保得住么？“Sophie，请来我办公室！”David广播了第二遍。不管了，反正是他理亏呀!

我推开了David办公室的黑皮大门，瞧见Leah坐在里面，我顿时松了口气。

David的黑桌子很大但凌乱，堆了很多文件，办公室很大，但到处是衣服，面料碎块什么的，好像空间很小。他今天穿着一件黑皮衣服，里面是件米黄色的棉汗衫，脖根处的扣子又是开着的，略显他的脖子长些。

  他见我走进来就开口对我说：“Leah洗了这件衣服做测试，发现它缩水很厉害，已经不是3%了，而是7%，这个结果超过了我们接受的范围，衣服已从大号变小号了。”

  他递给我一件土色的短大衣。他接着说： ”我想让你写传真去问中国公司，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缩水率？能不能控制在3%? 你一定要解释清楚这样的缩水结果，会影响我们的销售。同时，还要问工厂这款是否已经开裁了？你的口气要重一些，让工厂感觉我们的态度非常坚决。”

  Leah补充道：“这个面料里面有棉麻，我们在下订单的时候就已经写的很清楚了，缩水率必须在3%。”我一一记了笔记。

David跟Leah说：“你去把订单的复印件给Sophie吧，我要让她全面了解情况。”

  Leah和我起身要离开，David忽然说：“Sophie别走，我还有事要问你，你先留下。”Leah带着短大衣离开了。

我故作镇静地问：“问我，什么事？”

David说：“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一个忙。”

他停了一下，仔细地看着我，我把头低下躲开他，他接着说：“可是我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我一听到这儿，立刻浑身紧张起来，继续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