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34)
因为刘大安要上辽县送粮食,晋生提前把钱交给大安,让他捎了一坛辽城名酒——辽都双沟。辽城是元朝时辽都的古城,当时西亚的阿拉伯人把茴香酒传入中原,就在辽城的双沟一带销售,并在此处建立当时最大生产亚力酒的酒厂。虽然后来中原白酒酒香风味名目繁多,但是在辽城,茴香酒依然作为最经典的名酒,享誉长城内外。另外,晋生又让大安捎了几样辽县的果品名吃。等晋生龙泉割完稻谷回到扈家,桂花早已把晚饭做好,热水准备停当。晋生把要送给三思的礼品放好,就对龙泉说:“你先去洗浴一下,我去问问桂花她母亲的情况。”桂花未等龙泉出屋,就敲门进来说:“晋生叔、龙泉哥,我爹说让你们今晚过去坐坐,有几位左邻右舍的老乡故交也会来,相互认识一下。”晋生听完就问桂花:“你母亲今天身体如何?”桂花笑道:“我娘的偏头疼又犯了,不过我爹帮她扎了两天针,今天感觉好多了,已经能够起床。今天还跟着我都能做饭了,不过我还是劝她多休息几天。晋生叔,是现在把晚饭端来屋里吃,还是等你们洗浴之后再吃?”晋生一听三思家嫂子病情好转,就高兴地答道:“桂花,你先去忙太太小姐的晚饭吧,我们的晚饭等我们洗浴一下再吃!”桂花不禁笑了起来:“都啥时候了,太太她们早都吃过晚饭了!哦对了,太太吩咐,等吃过晚饭,让龙泉哥哥到正房大厅去,太太有事问他呢!”龙泉一听,喜不自禁地问道:“桂花,太太找我干什么?”桂花不悦地说:“我怎么知道?”说完桂花头也不回就出门去了。“晋生叔,桂花她为什么生气了?”龙泉见桂花突然生气,不安地问道。晋生笑了笑,想说又止住未说,最后摇摇头答道:“女孩子的心思,我也搞不清楚。你呀,还是先去冲个热水澡吧!”龙泉也就没有多想,来到厨房,见桂花正在把锅里的热水往木桶里舀倒,就来到桂花身边,把从田野采来的朱砂丹桂递给桂花道:“给你一枝丹桂,桂花妹妹!”桂花放下手中的木瓢,把耷拉下来的几缕头发绾好,顺势擦了擦脸上被热气惹出的汗水,才露出一丝笑容说:“难得你还记得人家,谢谢你龙泉哥!”说完桂花接过龙泉手中的丹桂,从碗柜里取出一只竹筒,倒进一些清水,就把丹桂枝养在竹筒里,“我只见过月桂、金桂和银桂,还是第一次看见丹桂。她比月桂要香,又好看。告诉我龙泉哥,你是在哪里采折的?”龙泉挠了挠头,苦笑道:“我也是给二小姐砍毛竹时意外发现的,就在向阳坡旁边的小山上,掩映在竹林里。下次我带你去看看如何?”桂花又不高兴,语调令人捉摸不透地说:“还以为你是特意为我寻找的,原来是为了小地主婆做筷子,偶然发现的。哼,不要你带了,我自己就能找到!”龙泉不知道为什么桂花的心情一时好一时坏,就小心地说:“桂花,我想冲洗一下,桶里的热水都是给我舀的吗?”桂花埋怨道:“都怪你,看水都凉了,弄得人家还要再烧热水。你先去吃饭吧,等吃完饭,热水也就烧好了!”等龙泉转身就想走出厨房,桂花又笑了起来:“瞧你愣头愣脑的样子,人家跟你玩笑都不知道,水哪能这么快就凉了?你自己提过去吧,我再给晋生叔烧一锅热水。吃完饭,扈家地主婆要见你,不会是招你作倒插门女婿吧,龙泉哥?咯咯咯——!”说完桂花一边笑,一边从水缸里舀冷水到小桶里。“这个?什么是倒插门女婿,桂花妹妹?”龙泉正提着热水桶,好奇地问道。“你一个大城市里来的人,连倒插门都没有听说过?不知道啊,就去问晋生叔吧!”桂花见龙泉还站着不动,就走过去想接过龙泉手上的水桶,帮他调好冷热水,知道他割了一天的水稻,浑身已经累得像散了架一样。“桂花,我……我不喜欢那个小地主婆,我……我只……只喜欢你!”龙泉嘟囔道,“桂花妹妹,这是我的真心话!”桂花听完,低着头提着水桶,半天都没吱声,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净瞎咧咧!龙泉哥,你去去取干净衣物,我来帮你准备热水,快去吧!”说完桂花抬起头,微笑地看着龙泉被秋老虎舔得有些黝黑的皮肤,眼中充满疑惑和惊喜,仿佛在说:“你一个城里人,怎么会喜欢一个乡下妹子?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不行我去问问俺娘,看看这个龙泉哥哥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骗人?唉,如今要回一趟家都不容易,如何问得了娘?这种话,又无法跟爹讲。对了,今晚他们要上俺家,要不跟太太说说,让我带他们上家里去,当晚就回来。对,就是这个主意。”
龙泉猜想着太太让自己来的目的,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似地跟在桂花身后,走进了正房大厅,在桂花的暗示下,坐在下手两溜靠右边的杉树木制作的雕花扶手靠背椅上。椅子漆得黑里透红,椅座宽敞形状四方,上放了一个青色撒花软垫,椅背套着一个银色缎面的椅搭。右手旁一个羊脂玉石嵌面的茶几上,已经有一个汝窑四季花卉插瓶,里面有几株黄百合和银桂花,散发着一阵重一阵轻的芳香,如龙泉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候着扈家太太的大驾光临。花瓶旁是桂花早已倒好茶水的加盖青花瓷有托茶杯。龙泉低着头,琢磨着茶几上的玉石石面,上面好像有一团团云雾,在云雾间,又有一些浅绿色地方,像一个世外桃源,又似一个遥远的世界。如果有一行秋雁,不知是不是更好看一些。龙泉看着玉石面,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正房的正室门吱呀一声打开,就听见梦雪笑道:“桂花,你去吧!我跟老管家说一下,就说你们晚上回来会晚一些。”龙泉立刻站起身来,朝梦雪桂花她们望去。桂花低声答道:“谢谢太太,那桂花就去了!”未等桂花离开堂屋,梦雪就对龙泉轻轻招了招手,连忙说道:“让你久等了,龙泉!别站着,坐下来,坐吧!怎么不喝茶?”梦雪没有坐到中堂案台旁的正座上,而是坐在龙泉的对面椅子上,端起茶杯又说道:“刚才见你在看茶几的玉石嵌面,龙泉,你喜欢这款羊脂玉吗?很想听听你对玉石器的看法!”龙泉点点头,把刚刚端起的茶杯又放回茶几才答道:“听家母提起过名扬九州的名贵玉石,南有信宜碧玉,东有独山南阳翡翠,西有蓝田暖玉,北有和田美玉。这张茶几上镶嵌的玉石是和田玉中最名贵的羊脂玉,真是很少看见,不知太太是在何处购得此等珍品?”梦雪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龙泉,你怎么知道这是羊脂玉,而不是其他白色玉种,譬如昆仑玉?”龙泉想了想,轻声答道:“光泽是羊脂玉区别其他白玉最关键的地方。羊脂玉,有油脂光泽,看上去很柔和,既不像昆仑玉蜡质感色泽,又不像她那样透明,所以羊脂玉显得温润,而且羊脂玉手感细腻、具有凝重的视觉感观。”梦雪未加评判,接着问道:“听说和氏璧产于独山,龙泉你认为有道理吗?”龙泉点点头说:“和氏璧,应该是璞玉而不是玉器,否则后来也不会被秦国制成玉玺。和氏璧‘正而视之色碧,侧面视之色白’的特点,在独山玉的高级玉种中,也有这些特色。何况卞和是楚人,应当是识玉之人,楚地独山玉的发现和开采已有近七千年的悠久历史,是楚地最知名的玉石产地,专产玉雕用名贵玉种。卞和觅得的玉石,很有可能就是独山玉。与其说卞和被砍去双足在楚山之下哭泣,还不如说在南阳独山之下流泪。”梦雪轻声地笑了起来,欣喜地评价道:“龙泉,这是令堂的高见,还是你临时的发挥?”龙泉有点害羞地答道:“家母对翡翠独有情钟,对独山玉和氏璧也许未必感兴趣。”梦雪神态优雅地笑道:“你母亲是晋辽宋一代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当初家父还带我去过蒋家湾听过你外公的讲学呢!你母亲当时如众星捧月一样,显得光彩夺目!”龙泉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扈家知晓,好奇地问道:“太太去过蒋家湾?那一定见过我的爹爹李汗青对不对?”梦雪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没有吭声,在龙泉心目中,父亲远比母亲光彩夺目,所以不甘心地再次问道:“太太有没有见过我父亲?他可是十里屯大名鼎鼎的大地主。”梦雪抬起头接着龙泉的话题说:“还是晋城岳家米行名媛柳夫人身边的半个大股东,对吧龙泉?”龙泉惊愕地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梦雪只是看着龙泉,微微地笑着,见龙泉吃惊的表情,语气柔和地劝道:“龙泉,喝茶吧,看看茶水是不是凉了?”龙泉不屈不饶地接着问道:“太太是不是对家父心存看法?”梦雪没有想到龙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娇声嗔笑道:“当时接待我和我父亲的人就是你的父亲,想不到我的父亲对你的……你的父亲印象特别好,竟然想把我许配给他,谁知道你外公近水楼台先得月,里面各种纠葛想来已是陈年旧事,说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新意了!”龙泉突然好奇心起来,纠缠不放地说:“真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太嫁给我爹爹,不知道我会在哪里降生?说不准还到太太家里来投生转世,那今天太太就是我的亲娘了,是不是太太?”梦雪笑声娇甜地说:“龙泉,你如果想喊我一声娘也不难,只要成为大榆树村的姑爷就行了,是不是?”龙泉一听,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回答太太的玩笑,怔怔地看着梦雪,说不出话来。“龙泉,自从知道你是汗青的孩子,我就想把大女儿许配给你。也许这是你无法做决定的事情,因为儿女婚姻,最好还是让父母去操心比较稳妥一些。所以今朝我让扈桑去十里屯问问你父母,是不是可以跟我们扈家成为亲家?”梦雪接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龙泉,“龙泉,你有什么意见吗?”龙泉本来想问问太太如何知道他是李汗青之子,一听太太的主张,也无心再问,因为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绝太太的好意。龙泉咬咬牙,努力让自己心硬起来,低着头说道:“太太,我跟春莺都没有说过话,跟她一点都没有单独接触,更不要说了解,怎么可以婚配结为夫妻?现在城里的年轻夫妻几乎都是自己见面相互了解之后才谈婚论嫁,龙泉虽然出身乡村,但也是经历大学学堂的教育,经受先进文化洗礼的新青年,如何还能回到以前各种旧习俗中去呢?”梦雪对龙泉一番说辞没有表示反对,反而站在龙泉的立场上说道:“你的反应都很正常,现在春莺从状元楼学堂回来,就不打算再回去了。她今年已经十五了,该是出嫁的年龄。现在你在扈家,跟大小姐正是好好了解的时候。春莺,性格温和,也是知书达理的孩子,她应该不会让你失望的龙泉。春莺,来见见你的龙泉哥哥!”龙泉见太太这样热情主动,心里顿时慌乱起来,眼睁睁看见春莺拉着妹妹紫鹃,从正室走了出来。紫鹃很快挣脱开姐姐的手,几步跑到龙泉身边问道:“龙泉哥哥,你今天不是说要送我一枝丹桂,是不是忘了?”龙泉笑道:“我呀把谁忘了都可以,怎么会把如花似玉的千金二小姐的要求忘了呢?你看这是什么?”紫鹃不知道龙泉如何变戏法般地手拿一枝丹桂闪现在自己眼前,因此高兴地接过龙泉手中的枝叶,笑嘻嘻地来到春莺身边说:“姐姐,龙泉哥哥对我可好呢!不是帮我逮蝈蝈,就是帮我削筷子折花。对了,上次他还给你逮了几只蝈蝈呢,是吧姐姐?”龙泉见春莺低着头一声不吭,就主动问道:“大小姐,上次太太给你的蝈蝈,你喜欢吗?”春莺听完抬起头来,让龙泉大吃一惊,因为春莺长得眉修眼俊,腮似藏雪、鼻梁挺拔、肤色凝脂,秋水顾盼生辉、文质洒脱添彩。一身罗衫蓝裙,亭亭腰身、落落大方;两袖皓腕银镯,习习暗香、甜甜娇气。一丝妩媚无心、两靥笑容有意。苗条身肢更有香肩如削,鹅蛋脸盘又添鬓发飞云。玉齿微露、笑声先闻:“谢谢龙泉哥哥费心,春莺甚是喜爱。不知每日以何食物喂养笼中生灵,才能让她们的悠扬鸣叫,得以维系延伸?”龙泉没有想到春莺文静的外表下,举止进退有序、说话毫无扭捏作态之势。在这个小小的大榆树村,真是如一个仙子降临,让龙泉很快有点喜欢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对梦雪说道:“太太,想不到大小姐……她……”
梦雪招手让女儿坐下,听见龙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柔声细气地问:“泉儿,喝茶吧!以后不要喊太太了,就喊我雪姨吧!这两位千金呢,你就喊她们的名字就可以!至于你扈老爷,就喊桑叔则可。本来想今晚让桂花帮你把厢房收拾出来,你就可以搬进去住,但是她今晚要陪你晋生叔回她娘家去一趟,很晚才能回来,所以就等明天再说。龙泉,你自己有什么要求,愿不愿意搬出长工大通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龙泉被梦雪一通安排搞得方寸全乱,不知道如何拒绝她的善意和厚待。“春莺她住哪里,雪姨?”龙泉答非所问地突然问道。梦雪不禁笑了起来,见大女儿害羞地低着头,就言辞流利地答道:“春莺如今已是大姑娘,就不像紫娟还小跟我们住在一起,她现在住在后院的小姐房里,有两个你桑叔从外面新请的小丫头在身边帮衬着。今晚特意过来陪我一晚,同时也是为了跟你见面认识一下。你们接着谈谈蝈蝈喂养之事,我跟紫鹃先回房去了。”说完梦雪起身,牵着小女儿就想进内室,紫鹃不悦地说:“娘,人家想跟龙泉哥哥再待一会儿嘛!”春莺没有想到母亲一下子把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心里有些忐忑,抬起头来见母亲眼里都是鼓励和宽慰的笑意,只好接受她的这种安排,对妹妹的不乐意,轻声地笑了起来。听到母亲的关门声,春莺的心不禁怦然一跳,低着头不敢吭声。龙泉不想谈什么喂养蝈蝈的事情,虽然觉得自己这样被雪姨安排有点别扭,但是春莺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心里倒也愿意跟她认识了解,本来到大榆树村就是接触人了解人做人的思想工作。龙泉见春莺一声不吭,只好自己打破沉默:“大小……春……春……”春莺听见龙泉结结巴巴,不禁抬起头来,又悄悄地低头愉悦地笑着,小心地说道:“龙泉哥,你想问我什么?”龙泉自嘲地说:“我一紧张就结巴,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春莺,你是在状元楼的新式学堂上学吗?”春莺慢慢抬起头来,迎着龙泉的眼光答道:“半新半旧吧,旧的书都读了,新的学科也接触过一些。龙泉哥,你以前上过新式大学堂是吗?”龙泉点点头,继续问道:“春莺,你想不想到城里去上大学堂?”春莺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就问道:“大学堂里学些什么?”龙泉欣然答道:“学一些从洋人那里引进的新玩意,譬如算术,有代数、几何、微积分和概率,不是我们读古人书能够接触到的知识。还有一些自然界中出现的各种现象,被洋人研究发现其变化规律,逐渐总结出来的自然学科,譬如物理、化学、生物、建筑、哲学、美术、心理学、医学等等。每门学科又细分不同的研究对象,譬如我以前学习的哲学,就学习许多古人的思想,譬如孔夫子的儒家、老子的道家,和佛教的释家,以及后人发展前人的思想,如朱程理学、王明阳心学,即是思想学史又是哲学史。同时学习大量洋人的思想,譬如古希腊的许多大家的言论和思想体系,包括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同时还学习近代人对哲学的发展和开拓,譬如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等人对古典德国哲学的总结和发展,以及现代大哲人如弗洛伊德、胡塞儿等人对逻辑和心灵的研究和探讨。”春莺认真地听着,见龙泉停顿下来就问道:“龙泉哥,哲学它是干什么用的?人有这么多想法,是好事还是坏事?”龙泉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春莺根本无法接受和理解,就讪笑道:“哲学就是一本五经之首的易经,是总结、解释和理解万事万物的指南。一个人学过哲学,就容易对世事有一个根本的看法,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所以不会被眼前的困惑吓倒。”春莺嫣然笑道:“哲学也能解释人情世故吗,龙泉哥?”龙泉未置可否地答道:“春莺,你举个例子说说看。”春莺想了想,又看了看龙泉一眼哑然失笑道:“龙泉哥,你为什么来我家做长工?”梦雪把大女儿放在厅堂,心里也有些不安,所以坐在离房门很近的床边,一边安顿紫鹃睡觉,一边专心听室外厅里他们的交谈,听到女儿这个问题,梦雪不禁屏息静气起来。
“我……我……”龙泉一下子又结巴起来,惹得春莺低头小心地吃吃笑着,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又紧张了,龙泉哥?”龙泉擦了擦鼻子上冒出的汗珠,连忙点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回答春莺的问题。“书本上说的和实际上做的,很难一下子联系起来是吧?”春莺见龙泉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就宽慰道,“要不我们不说哲学了吧,讲讲别的?”龙泉摇摇头,接着春莺的提问答道:“春莺,我来你家做长工,就是想体验长工的生活。在我学过的哲学思想中,有一句话叫着‘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在我的观念里,长工是一种在农耕历史上存在很久的现象,是乡村农事在耕地不断集中被少数人拥有之后,必然的现实,这只是我的一般推理,至于长工的生活体念和必要性,就得靠我自己亲自而为。”春莺莞尔,接着问道:“龙泉哥,你体验长工生活是为了什么?”龙泉一下子慌乱起来,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和晋生叔来大榆树村发展农会的目的,又想不出其他理由,不禁抓耳挠腮,浑身燥热不安,只好反问道:“春莺,你爹和娘是怎么想的?”春莺看了看龙泉几眼,侧着头扫视了一下内室房门,悄然说道:“听我爹说,你和晋生叔来大榆树村了解张司令派捐徭役一事,所以暂居我家,是这样吗龙泉哥?你正在为国民革命军效劳是吗?你是国民党人吗,龙泉哥?”龙泉吃惊地看着春莺,不知道一个专心读书的小女子,也知道革命和国民党,以及正在进行的北伐战争,就好奇地问道:“你在状元楼读书,也关心时下的北伐革命吗?”春莺只是摇摇头,没有直接答复,龙泉就接着说道:“春莺,你想上晋城读大学堂吗?如果想读,你一定能上晋城大学读书,还可以结识许多跟你一样大的男女同学,不但增长你的学识,还可以开拓视野,丰富人生的阅历,接触新生活。”春莺被龙泉的启发感染了,不禁说道:“我一个弱女子,已经被父母格外恩宠上了状元楼读书,也花费了爹娘许多心血和钱财。如果再上大学堂,又是一番对父母的烦扰和负担,让我不忍心提出这样的非分之想!”龙泉一副虔诚的神情说道:“春莺,如今我们身处的时代在不断变革,无论是科举的废除,还是新式学堂的普及、新知识的教授,以及人的观念的改变,都已经发生和正在进行。要适应这个时代的潮流,我们就要掌握这个时代最新的知识和技能,才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而且生存得很好。如今军阀很快就要进入历史的垃圾堆,取而代之的必将是国民革命军中的带领者,他们必须具备带领走出大榆树村、走出辽城、晋城、宋州共聚九州天下百姓的能力、心胸和眼界。”春莺急切地问道:“你是说国民党人将继宣统、北洋政府之后成为九五之尊吗,龙泉哥?”龙泉不置可否地说:“从古至今得民心者得天下,今天也不例外。春莺,我希望你能够继续读书,让自己成为一个时代新青年,而不是托腮看窗外一年四季的风景。父母虽然养育我们,但是我们的未来还得靠自己。父母只能管得了我们一时,而我们自己要为今后的人生负起一切责任。如今城里的女子,都希望自立起来:她们不但上大学堂,也跟男人一样在各行各业做工,谋求真正的人生独立。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有在经济上独立了,人格才能独立,精神才能解放,灵魂才能自由,否则永远都是附属的、次要的和被动的。你说呢,春莺?”未等春莺回答,梦雪就从内室出来,对龙泉说道:“泉儿,已经很晚了,你们还有什么话现在没有说完啊,就等明天再说吧!”龙泉立刻起身,躬身施礼道:“谢谢雪姨提醒,与春莺妹妹一席交谈,深感自己知识浅陋,却深刻体会到春莺妹妹知书达理、文静而富有修养、含蓄而饱含学识的性格和才华。”梦雪见女儿吃吃地笑着,就欣然答道:“泉儿,你呀就像你爹年轻时候,嘴甜乖巧,有时大智若愚,让人情不自禁地欣赏和倚重。好了,我也不送你了,今晚就委屈你再在长工通铺将就一下!”目送龙泉走出正房大厅,梦雪拉着女儿回了正室。“娘,我们的谈话,您都听见了是吗?”春莺有点不快地问道。“这个龙泉,净给你灌输一些自由啊独立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你一个女孩子,嫁了人就是相夫教子,还要出去做什么工?又不是家里没钱没地,出去做工干什么?”梦雪开始对龙泉失去了信心,觉得把女儿托付给他,不是很靠谱,不禁埋怨起来,“莺儿,你对龙泉有什么看法?”春莺抬起头正视着母亲说:“他让我知道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相夫教子,而是为了适应时代的要求,让人生活得更精彩。有了知识,才能学会技能,才能更好地了解身边的事物、外面的世界,才能处惊不乱,才能解决内心和外界的困惑和疑问,生活得更好。天下人都想当皇帝,统领他人;一个人,也想当自己的主子,指挥自己的意念和心思。娘,您在状元楼饱读诗书,难道就是为了填写几首漂亮的诗词,挥墨几篇词藻华丽的汉赋、思辨精彩的华章?”梦雪讥讽道:“一个女人,除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还能干什么?如今城里也不给女孩裹脚,既然是你爹的要求,为娘也没有勉强你,到如今你留得一双天足。你妹妹就越发被娇宠,连一点缠裹的苦都没有吃过。如今父母身边就你们姐妹两人,我也是很担心你们以后如何守得住父母的财产。好了,时间不早了,上床歇息吧!”等大女儿上床睡着了,梦雪还是睡不着,觉得龙泉不是自己看好的女婿,他的心思太乱太野,不是一个守成的人,无法令人对他放心,更不要说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唉,还得另谋良婿,才能让自己放心安心啊!
龙泉刚刚跨出正房大厅的门槛,就听到扈德开门的声音,原来是桂花回来了,但是身后没有看见晋生叔回来,龙泉紧步来到桂花身边问道:“回来了,桂花妹妹?”桂花低着头,没有吭声就经过龙泉的身边,让龙泉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桂花,晋生叔呢,他怎么没有回来?”桂花抬起头来,不悦地说:“你抓疼了我,还不松手?”龙泉依然紧紧捏住桂花一双粗壮的手说道:“是不是出事了?”桂花摇摇头说:“瞧你大惊小怪的,晋生叔只是喝多了,就在我家过夜。明儿一大早就回来,放心好啦!你快松手吧,我要回房安歇去了!今晚是不是就认了丈母娘了?”桂花最后趁龙泉松手,不忘揶揄讽刺一下,转身就想跑开,想不到又被龙泉一把抓住右手,一个趄趔桂花眼看就要跌倒在地,被龙泉眼疾手快地抱住。“桂花,我只喜欢你。我要跟我父母说,我要娶你,你知道吗?”桂花被龙泉紧紧搂在怀里,依然挣扎着要离开,但是听到龙泉发至内心的声音,就安静下来,低声哭泣起来。“桂花,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起来?”龙泉说完,弯身抱着桂花来到自己睡觉的大通铺房间,才把桂花放了下来,依然抱着伤心的桂花不放。“我娘说,你是大地主的独子,你父母根本不会同意你娶一个雇农的女儿。说你只是想玩弄我,一旦玩腻了,就会把我抛弃。龙泉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何况我一个干粗活的女子,你为什么会真心喜欢?我又没有念过什么书,最多就是俺爹教我识过几个字,但是也没法跟小地主婆直接上新式学堂能比。更何况那个小狐狸精长得一双勾魂的眼睛,白白净净的皮肤,水蛇腰身,又有钱有地,你喜欢她都来不及,怎么会看上我一个要啥没啥的做下人的女子?你分明就在骗人,就是想玩玩人家对不对?”龙泉没有吭声,知道说什么怀里的伤心人也不会相信,只是想紧紧搂住她,让她慢慢平静下来。“龙泉哥,你这样死死掐吧着我干什么,想让我这样站一宿不成?天不早了,我想回去歇息了,你也去睡好不好嘛!”过了很长时间,桂花觉得龙泉无论是真还是假,但是一直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搂住自己,让自己舒舒服服地平静下来,所以内心感到很满意,不禁娇嗔道。龙泉好像突然惊醒过来,松开怀里的笑语人,拉着桂花坐在床沿上才说道:“桂花,你们回去之后是不是很热闹?晋生叔跟你父亲和其他几个朋友是不是相聚甚欢?”桂花摇摇头说:“我把饭菜做好,就进了母亲的房间,一直跟俺娘闲聊,直到很晚他们才散了。出去一看,晋生叔已经趴在桌沿支不起头来。后来俺娘沏了一杯解酒茶,喝完后晋生叔才感觉好些,但也行走不稳,我爹就安顿他在我家歇息一晚,明日会送他回来。说说你吧,是不是喜欢大小姐了?”桂花不悦的声音,让龙泉感到有些不安,就诚恳地答道:“大小姐确实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文静可爱。她……”未等龙泉说完,桂花起身就想离开,龙泉不得不抓住桂花的手说:“你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桂花不屑一顾地说:“她那么好,你去娶她就好了,还跟我纠缠什么,不是浪费你的时间么?”龙泉摇摇头说:“我跟晋生叔一样,要跟贫苦大众成为朋友成为亲人,虽然有钱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止优雅,气质动人,衣着华丽,谈吐不凡,但是他们养优处尊的后面,是千千万万贫苦大众的汗水和心血,想到这些,就让我对这些光鲜的外表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桂花讥笑道:“其实他们的财富也不是抢来的,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他们几代人靠勤劳、节省和一点点积累才逐渐富裕起来的。就说我们东家吧,既有扈家的田地,也有太太的嫁妆买下的田产。他们对待长短工、下人和佃户,都算很不错,所谓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太太对我也是很仁义,所以在扈家我也是尽心尽力地干活,不敢稍有懈怠,唯恐对不起太太老爷的善待。其实你真的娶了大小姐,我也想得通。何况你家比扈家更富有,势力也更大。你其实可以娶门庭更显赫的大家闺秀,所以这么一想,我更不敢对你有任何奢望了!”龙泉讥笑道:“你呀,小小年龄就这么势利眼。婚姻自然时下都流行门当户对,但是我已经走出自己对家庭的依赖,要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动,来安排自己的未来和人生之路,就像你一样,靠给人干活养活自己补贴家用。我们都在走一条独立和发展之路,这是我们在一起有的共同之处。我虽然生在地主大户人家,但是我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接触了许多洋人和国外的思想和理论,更有很多国外成功的社会改造和变革的实践,都深深地改变了我的思想和阶级局限,让我跳出时代的约束,认识到人类社会中普遍的价值和美好的的本质。桂花,你虽然没有显赫的家庭,但是你有一双勤劳的手,一个健康有力的体魄,吃苦耐劳的性格,以及对我的关心体贴,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明白过来了吗?桂花,你是真心喜欢我还是我的地主儿子的身份?”桂花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捏弄着衣衫角,轻声说道:“我哪里知道你是地主的儿子,总以为你是一个书生,虽然身材高高大大,干起农活来总是笨手笨脚的嘛!让人家恨不得替你干完,心里才舒坦!”龙泉握住桂花拘谨的双手嬉笑道:“桂花,在你眼里你龙泉哥哥是不是一个美男子?”桂花抬起头仔细端详起龙泉来,点点头说:“是的龙泉哥,你是我们大榆树村最帅气最有风度的男子。妹妹我真的配不上你,你还是娶大小姐吧,这样你们的婚姻也牢固许多。我娘说我就是做下人的命,嫁进豪门就会厄运连连,不得善终!”龙泉站起身来,紧紧搂住桂花说:“妹妹,你嫁给我不是嫁进豪门!”桂花终于感到龙泉的一片真心,情不自禁地说:“龙泉哥,你是真的这么疼你的桂花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