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3）
“爸爸，妈妈给您煮了一碗挂面，窝了两个鸡蛋，还给您准备了一壶竹叶青酒呢！”晓丹见父亲从奶奶房里出来，就按照母亲的吩咐，对他说道，“爸爸，您这次还真给我们带来这么多大虾？”晓丹说完，就拉着道义的手，往小西屋走去。
平时典雅、晓丹晓霞还有年幼的小伟都挤在正房东屋，宋老太太年岁高，喜欢清静，住在大院里独立的东厢房，一间又大又暖和的房间。而正房的小西屋堆放些杂物，譬如每年的口粮、地里收的蔬菜、果园摘下的水果以及一些小件农具。典雅知道道义今天要回家，已经跟女儿晓丹把西屋房子收拾好了，让晓丹晓霞在西屋休息两晚，道义和自己以及幼子可以在东屋舒舒服服地待两天。虽然道义平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重男轻女思想，但是典雅知道他很偏爱小伟，所以一直都是让小伟跟父母睡东屋。
一进西屋，就见典雅从女儿的双人床上站起身来，一边来到女儿身旁，一边对道义说：“老太太睡了？你一路又累又饿，坐下来把这碗挂面吃了吧？这壶酒还是晓丹在晋城的二舅回毛竹岭送给你喝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道义点点头，晓丹乖巧地把椅子摆好，笑着说：“爸爸，快坐下来吃呀，要不面都凉了！妈妈，我去东屋看看弟弟妹妹醒了没有？”道义一把拉住大女儿的手说：“晓丹，爸爸给你带来了一袋小白兔奶糖，来接住了！”说完道义就递给大女儿一包糖块，见晓丹笑嘻嘻地出屋了，就接着问妻子：“妈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吗？现在轮到我们照顾老太太，你要多尽心一些。”典雅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道义快坐下来吃面喝酒。“一点菜都没有，典雅？”道义吃了几口面，喝了一口酒，发现桌上连一碗下酒的菜都没有，就问道。“我把你带来的对虾干泡了一下，正好给你用韭菜花炒了一盘对虾，你尝尝味道如何？”
道义问完不久，典雅就端着盘子，进了西屋。道义剥了几只大虾，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就点头说道：“味道不错，明天给大哥二哥他们家送些过去吧！”典雅没有搭话，只是重新坐在晓丹的床上，等道义吃完好收拾。“典雅，你也尝尝！”道义把一只刚剥好的对虾送到妻子嘴边时说道。典雅抬起头，微笑地说：“嗯，好吧！”说完典雅轻启丹唇，微张皓齿，慢慢地咀嚼着刚刚出锅的虾肉。
道义见妻子在自己身边一直这样低眉顺眼，不苟言笑，好像晓丹在身边一样，不敢暴露出自己的感情，就一把手把典雅拉到自己身旁问道：“典雅，想我吗？”典雅垂首笑道：“我们都老夫老妻，还这样着急？想你有什么用，你总不在家。好像毛竹岭不是你的家，只有晋城才是你的归宿。我一个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回来，就等着今天能够听到你敲大门的声音，见你回家时的身影。你慢慢吃着喝着，我去给你烧壶热水，擦擦身子，洗一下好吗？”
道义会意地笑笑，接着说道：“把大丫头叫来，我让她也尝尝大虾。”典雅微笑道：“我已经给她留了几只，否则早都进来讨吃了！”道义又剥了几只大虾，送到典雅嘴边说：“那你多吃几口吧！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荤菜，有了就不要放过。我在晋城还时不时能够打打牙祭，吃上几回肉菜。”典雅顺从地张口接过丈夫的大虾，还没有开始咀嚼，就被道义拉进怀里。“道义，你别急。等晓丹睡着我们有的是时间。如果这个鬼丫头闯进来，我们多尴尬，好吗？”典雅心里美滋滋地劝说道，“嗯，瞧你，还这样使劲捏人家的奶……不要，道义——！”
典雅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纠缠，气喘吁吁地靠在道义怀里，浑身无力。“典雅，舒服吗？”道义一边抚摸着妻子的一头秀发，一边明知故问地问道。“嗯，挺好的。我得过去看看，不知道晓丹在东屋干什么。还有我要再垫一些草纸在身底下，到东屋去拿些草纸过来。道义，你把酒菜都吃完吧，我好收拾。”典雅轻声地答道。
道义刚想好好吻吻妻子，就看见典雅在使眼色，暗示道义女儿来了。“你们俩在干什么？”晓丹推门进屋，不满地说道，“爸爸，几口酒都喝到半夜，人家等都等困了。”道义把特意留下的两个窝鸡蛋递给大女儿说：“丹儿，把这两个鸡蛋吃了吧！爸爸今天在路上吃过饭了，又吃了一大碗面条，再也吃不下鸡蛋了！”晓丹平时几乎吃不到鸡蛋，家里几只母鸡下蛋，都是要留下来，拿到集市上去卖。有几个鸡蛋钱，才能买些文具作业本供自己使用。还有就是给奶奶留些鸡蛋，在煮面条的时候窝一个。“留给弟弟妹妹吃吧，我刚才吃了虾，又吃了牛奶糖，已经吃饱了！”说完晓丹帮着母亲把饭桌收拾好。
道义把熟睡中的二女儿晓霞抱到床上，并嘱咐道：“丹儿，晚上睡觉，你跟妹妹各用各的被子。妹妹睡相不好，记得给妹妹盖好被子！”晓丹不悦地说：“爸爸不放心晓霞呀，就留在自己身边吧！我睡着了，打雷都醒不过来。她还是自祈多福，听天由命哦！”道义佯装生气地说：“你以为做姐姐这么容易？你妹妹如果着凉，唯你是问！”晓丹气呼呼地答道：“哪您以为做一个大女儿这么容易？不但要帮助弟弟妹妹，还要帮着妈妈在家里在地里干这干那，还得不到爸爸的谅解。”道义让步道：“爸爸晚上会过来看看，你就放心好了，这样总行吧！”晓丹答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我只是说气话而已，爸爸不要放在心上，女儿只是抱怨爸爸总不在家。回家一趟，吩咐这吩咐那，一点都不关心我。”
典雅见女儿没大没小地跟她父亲顶嘴，就把女儿拉到床边说道：“丹儿，上床睡觉吧！你刚才藏了多少对虾，当心你爸爸生气发火！”晓丹笑了笑，对母亲说：“爸爸在门外等您呢，呵呵！”典雅点了点大女儿的宽额头，脸上有点热热的感觉，情不自禁地瞪了晓丹一眼，才转身离开小西屋，看见道义一双在夜色里依然清晰可见的明眸。
晓丹想起上次爸爸回家带给自己不少吃的，还留了一些零花钱给自己，所以一下子对爸爸生不起起来。其实晓丹不知道，道义这个月加了很多班，除了工资外，奖金都比工资多。晓丹还是忍不住不满地抱怨：“爸爸，哪……这么晚了，我还上老姑家去吗？要不我们父女俩就凑合一个晚上，明天再说？”道义想了想，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快九点钟了，事先也没有跟二姐说，她侄女要来，抬头对晓丹说：“女儿啊，我们先出去吃顿饭。钟表厂外就有很多大小餐馆，你想吃什么？”
晓丹一下子想不起以前做梦都想吃的好菜好饭，就反问道：“爸爸，您平时最想吃的好饭是什么？”道义笑道：“秋冬两季，爸爸喜欢吃涮羊肉、孜然羊肉、大葱爆羊肉、烤羊腿。另外爸爸也喜欢吃鸡肉，晋城居民对鸡肉独有情种，全国各种地方特色鸡名菜都荟萃于此。有台湾名吃咸酥鸡、粤家常菜豉油鸡、客家盐焗鸡、小绍兴白斩鸡、海南名菜文昌鸡和竹笙椰子鸡煲、川味口水鸡、乌镇名菜酱鸡、鲁菜中的玫瑰香熏鸡和香鸡煲、重庆辣子鸡、新疆沙湾大盘鸡、杭帮菜花雕醉鸡和茶香鸡、东北小鸡炖蘑菇、常熟叫化鸡、宁都三杯鸡和滇南气锅鸡，口味丰富多彩，到目前为止，爸爸还没有尝遍这些特色鸡名菜呢！”
道义见女儿意犹未尽的样子就接着说：“在鸡鸭好吃的菜肴中，晋城的烤鸭也是全国尽知，有空爸爸带你去尝一尝；其实晋城居民喜欢的鸭名菜还有南京板鸭、南京盐水鸭、成都福禄轩的樟茶鸭，以及扬州高邮鸭、郴州临武鸭和新乡桂花鸭都是制作鸭名菜的优选原料。”
晓丹咽了咽口水，接着问道：“哪有什么好吃的牛肉菜肴？”道义脱口说道：“有啊！晋城的清真菜中，铁板牛柳和葱烧牛蹄筋是爸爸最喜欢的两道菜，除此之外还有红烧牛肉、酱炖牛肉和牛肉饼。尤其是牛肉饼，皮薄馅多、肉香浓郁，吃一口葱香、酱香和牛油香汇聚于味蕾、鼻翼和脑海，让你停不下来，恨不得把十斤饼一口吞进肚里呢！”晓丹高兴地呼喊道：“爸爸，真的吗？那我们就去吃牛肉饼，好不好？”道义摇摇头说：“晋城最有名的牛肉饼出自于晋城东面的临县，那里是回民自治区，牛肉饼制作水平一流。爸爸曾经在那里吃过几回，令人难忘。在晋城城里，没有一家牛肉饼可以望其项背。”
听父亲说了这么多好吃的，一口也没有吃到，晓丹不悦地说：“哪晋城有什么爸爸爱吃的有名鱼菜呢？”道义依然兴致盎然地说：“有西湖醋鱼、苏州松鼠鳜鱼、湖南剁椒鱼头、巴蜀水煮鱼……”晓丹不想再听下去了，就打断父亲的话头说：“水煮鱼很好吃吗？要不今晚就试试好不好？”道义点点头说：“正宗的水煮鱼是川菜中的一道名菜，以嘉临江的草鱼为原料，鱼片滑嫩鲜美，味道麻辣爽口，有黄豆芽做为底菜，荤素搭配，油而不腻，也是一道很好的下饭菜。不过苏菜中的清蒸鲥鱼、粤菜中的清蒸鲩鱼和鲁菜中的豆豉烧鲫鱼，味道也独具特色，不可不尝哦！”晓丹见父亲说起来滔滔不绝，还是抵不住肚子咕咕叫的饥饿感，就拉着道义走出住房，来到钟表厂外的夜市。
一走进夜市，空气中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孜然味道。“爸爸，是不是烤羊肉串？”道义点点头说：“想不想尝尝？”见女儿点头赞同，道义就跟晓丹来到几个烤羊肉串的小摊子前。“这位师傅，我这是正宗的新疆肥羊肉，烤出来的羊肉串，味道纯正，味美价廉，一串才两毛钱，尝尝吧？不好吃不要钱。好，你们一人一串，先尝不好吃一分钱不收。”一位新疆人操着纯正的北方口音，殷勤地递给道义晓丹父女两串烤羊肉。
“真的挺好吃！”晓丹慢条斯理地吃完后，笑着对父亲说道。“再来十串吧！”道义说完，接过羊肉串，付完钱后，在路边的饮料摊前买了两瓶矿泉水，找了一条长椅，边坐边说：“先填填肚子再说，坐吧晓丹！”晓丹接过矿泉水，边吃边说：“爸爸不会就用羊肉串把女儿打发了吧？这里新疆人很多吗？”道义点点头说：“现在国家交通方便，经济开放，很多偏远地方的人，都到晋城来做发财梦。这些小贩都是无照经营，食物卫生没有保障。不过偶尔吃吃，关系不大。等吃完羊肉串，我们到一家正规餐馆吃水煮鱼片如何？”
晓丹欣然点头道：“好啊！除了水煮鱼片，要不要再来一道猪肉名菜。对了爸爸，普普通通的猪肉，在晋城也有许多名菜吗？爸爸平时最喜欢吃的猪肉佳肴有哪些？”道义喝了一口水，用女儿给的纸巾擦了擦嘴才说：“有啊，爸爸爱吃的可不少哦，倒不一定是有名的菜肴。比如糖醋里脊、滑熘里脊、葱爆肉、鱼香肉丝、青蒜炒腊肉、水煮肉片、东坡肉和扣肉、东坡肘子、回锅肉、猪肉炖粉条、糖醋排骨、豉汁蒸排骨、九转肥肠、爆炒腰花、熘肝尖、水晶猪皮冻、红烧猪蹄、红烧狮子头、五香猪头肉……”
晓丹见父亲如数家珍地说着，没完没了，就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爸爸，想不到您对各种菜系名菜了如指掌，这些菜您都吃过吗？”道义笑了笑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就转移话题说：“民以食为天。如今政府号召发展经济，丰富人民的菜篮子，就是鼓励大家吃好、身体好、精神好，才能工作好。走，晓丹，吃水煮鱼片去。还有来一道扬州的狮子头如何？”晓丹边走边问：“扬州的狮子头，跟红烧狮子头有什么不同？”道义哈哈一笑，戏谑道：“晓丹，你也对美食感兴趣？它们其实是一种菜不同做法。红烧狮子头，又叫四喜丸子，是淮扬菜系中的一道名菜，注重选材，最好用猪前腿夹心肉或者肋条五花肉，肥瘦三七开。肉丸经过油炸后，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焖煮收汁，酥软可口、醇香味浓。而扬州的狮子头，如果不提红烧，就是清炖，用微火加盖煮2个小时左右。口感松软、清香入味，不像红烧狮子头那样油亮香醇、肥而不腻。”晓丹摇摇头无奈地说道：“看来今晚吃不成狮子头了，只有明天再说。”道义笑了笑答道：“我冰雪聪明的女儿，要么换一个菜，譬如滑溜里脊和铁板牛柳。就这么定了吧，快走，不然餐馆要关门了！”
来到迎宾餐馆，发现里面人头攒动，晓丹大惑不解地问：“都这么晚了，还这么多人，真是真正的人以食为天。爸爸，怎么办？是等还是在外面的小摊子上随便吃一点？您看，餐馆里有熟食卖，要么买点熟食，带回您的住房？”晓丹建议道。道义欣然同意道：“好吧！去看看，买点你我都喜欢的熟食。”
父女俩拎了几个食品袋子，鼓鼓囊囊地带回宿舍。回到道义的单人房间，晓丹把五香猪头肉、干丝芹菜腐竹拌花生米、盐水鹅、炸鹌鹑、叉烧肉、芝麻酱拌黄瓜丝和十块发面烧饼都装在父亲平时吃饭用的搪瓷饭盆和几个瓷碗里。道义又在路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瓶五粮液、几听青岛啤酒和饮料，都被女儿摆在床边的大书桌上。“爸，您先吃点烧饼再喝酒吧，否则喝完酒您什么都不吃。”晓丹见父亲坐在床沿，低头抽着香烟，就轻声建议道。道义抬头笑道：“行，爸爸听你的。都拿出来了？嗬，一大桌子的饭菜，看来真不少。那就开吃吧！”说完道义把手上的烟头掐灭，把身旁一扇窗户打开，散散烟雾。
“谢谢爸爸破费请我吃一顿羊肉串，又买了猪头肉加烧饼请女儿吃一顿真正意义上的晚饭，虽然女儿洗耳恭听了爸爸您的菜系名肴的长篇大论，但是在现实中，女儿我还需要时间和机会去验证这些名菜是不是名副其实，对吧爸爸？”晓丹笑逐颜开地举起手中的饮料跟道义的酒杯碰了碰，戏谑道。道义摇着头，禁不住笑了起来，用筷子敲着碗沿说：“你啊，就是嘴巴不饶人，跟你奶奶一个德性！”
晓丹立刻抓住父亲的把柄说：“噢，您这位大孝子，居然背着奶奶说她老人家的坏话。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不高兴的，是吧爸爸？哦对了，今天您提起让我顶您的班时，我提到为什么不让我亲哥哥顶，您说情况很复杂。他早就过继给老姑了，在法律上现在我哥哥已经是老姑的儿子，又是晋城市民，吃商品粮，比起我来更有优势，顶班也更方便，更能适应钟表厂的工作，因为他在晋城已经生活很长时间。不像女儿我只是来晋城玩玩，要真的生活在这里，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尤其是我长期务农，虽然小时候生病在晋城有一段经历，但还是一身土气，笨手笨脚，担心很难胜任钟表制造这种需要精细才行的技术活。”
道义啃完晓丹夹给他的炸鹌鹑，放下刚想喝一口的酒杯，叹了一口气才说：“你妈没有跟你提及你老姑的往事？”晓丹茫然地摇摇头，十分好奇地问：“没有啊！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爸爸？”道义点头说道：“你在我们宋家几兄弟的女儿里面排行老大，应该知道这段历史。你妈妈在你奶奶生前不说还可以理解，现在她老人家已经作古，说说也无妨。”
晓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听父亲回忆家族往事。
“晓丹，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政治运动风起云涌，此起彼伏，源源不断，那时正赶上文革时期全国范围打击‘黑五类’的运动。”晓丹插话说：“黑五类是不是指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五类人？”道义点点头接着说：“那是1968年5月份的事情，全国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按照当时毛主席的话说，就是‘清理阶级队伍要搞叛徒、特务、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反革命分子、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你老姑当时在晋城纺织厂的医务室当护士。工作轻松，责任也不重，主要是负责给病人打打针、抽血、量血压和体温、以及做一些基本的化验工作。在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下，通过发动红卫兵造反和发动革命群众向党内资本主义当权派全面夺权后，彻底粉碎了以刘邓为总后台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资产阶级司令部，斗争风向就转向革命群众，把他们手中的权利夺回到‘军宣队’和‘军管会’手上，你老姑就是这场对敌斗争的牺牲品。”
晓丹好奇地问：“老姑在纺织厂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反而成为被斗争的对象？”道义摇摇头说：“你不知道你爷爷和奶奶解放前在毛竹岭是最大的地主吗？”晓丹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我上学填写学生登记表上的成分一栏时，总是写‘地主’。真是很好笑，我们家除了大家都有的一点自留地外，哪里还有宋家的田哪里还有宋家的地？”听完女儿的话，道义仿佛进入沉思之中。
时光倒流，历史回到了宋道义父亲宋玉生的时代，就是他跟十里屯大地主李汗青的独生子李龙泉在茶馆见面的那一幕。
“宋少爷，茶和果品都给您上齐了，您还要点别的什么吗？”跑堂小元在玉生身旁殷勤地问道。“先上这些，等我叫你续新茶再说，你先忙去吧！”玉生一边喝茶一边应付道。等跑堂小元走开后，玉生把一堆钟表零件从一个锦囊里，小心地倾倒在一块干净的厚白棉布上。
“这几天你也掌握了钟表工作的基本道理，即由原动系、传动系、擒纵调速器、指针系和上条拨针系等部分组成。其中原动系是钟表的动力源，就像人类的心脏，由条盒轮、条盒盖、条轴、发条和发条外钩组成。上条时，转动上条拨针系使条轴旋转，把发条卷紧在条轴上，这样一来发条的弹性作用驱使条盒轮转动，从而带动传动系。龙泉兄，你把动力系所有零部件从这一堆零件中挑出来，看看前几天你的学习效果。”
等龙泉快速准确地完成玉生交代的任务，玉生满意地赞叹道：“龙泉兄果然聪颖过人，一学就会。传动系由一组小齿轮组成，是动力的传输带，把发条的动力传送到擒纵调速器，它由中心轮、过轮、秒轮和擒纵轮齿轴组成。你再把齿轮组分出来，好，又快又好！现在有一个关键也是最复杂的部位就是擒纵调速器，它由叉瓦式擒纵机构和振动系统两部分组成。前者由擒纵轮、擒纵叉、双圆盘和限位钉等组成，把发条产生的动力传送到振动系统，驱动和保持振动系统作等幅振动，并把振动系统的振动次数传递给指示机构，达到计量时间的目的；后者由摆轮、摆轴、游丝、活动外桩环、快慢针等组成，其中游丝和摆轮是完成擒纵调速器不断和重复循环工作的重要部分。龙泉兄，您再挑挑这部分零部件，不要急，力求准确。好，除了一个部件是上条拨针系的，其余都对。现在就讲讲上条和拨针，它们是由上条拨针系来完成，由柄头、柄轴、 立轮、离合轮、离合杆、离合杆簧、拉档、压簧、拨针轮、跨轮、时轮、分轮、大钢轮、小钢轮、棘爪、棘爪簧等组成，这部分零件非常琐碎，很难掌握，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和大量的实践，才能做到得心应手。它们的工作道理比较繁琐，要么下次再说？”
龙泉把手上的小零件轻轻放回棉布上，摇摇头说：“玉生，还是一鼓作气，讲完吧！”玉生点点头接着说：“按照书本上的说法，‘上条时，立轮和离合轮处于啮合状态，当转动柄头时，离合轮带动立轮，立轮又经小钢轮和大钢轮，使条轴卷紧发条。棘爪则阻止大钢轮逆转。拨针时，拉出柄头，拉档在拉档轴上旋转并推动离合杆，使离合轮与立轮脱开，与拨针轮啮合。此时转动柄头便拨针轮通过跨轮带动时轮和分轮，达到校正时针和分针的目的。’这么说很抽象，下一次我教你组合钟表时，再一点点与实际物件联系起来，龙泉兄就能一目了然。”说完玉生把茶楼桌上的钟表零件收好，才接着问：“龙泉兄，您有什么问题没有？”
“玉生，如何使钟表走时准确，计时稳定可靠？”龙泉问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钟表的走时计时精确度受内外因素影响，按照书本上说的和我本人的经验，内部因素包括‘各组成系统的结构设计、工作性能、选用材料、加工工艺和装配质量等。其中发条力矩的稳定性，传动系工作的平稳性，擒纵调速器的准确性等是影响走时精确度的关键部分。’而外部因素主要就是环境因素，包括温度湿度和各种意外碰撞。”玉生回答道。“哪钟表精度的标准以及检验技术和方法，以及各项指标的设定都是由什么机构制定和监督？”龙泉好奇地问。
“精度标准是由欧洲法国、德国、英国和瑞士等国家制定，等欧洲钟表在我国销售，钟表代理商也就依照这些标准，来鉴定钟表的质量和判断钟表的等级和制定相应的价格。目前洋表的销售，其质量和价格没有政府机构监督，由洋人制定的标准和行市决定。龙泉兄，今天除了复习和巩固前几天学的内容外，特别强调了钟表的工作原理，和完成这套原理所需要的各种组合零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技艺，就是使用各种精细的工具修理钟表，其中眼罩放大镜的熟练应用非常重要，这是我特意给你带来的一个新放大镜，你跟着我把放大镜固定在眼窝部位，就是上下眼帘沟之间，然后轻轻地左右摇动头部，看能不能固定住放大镜，能不能看清桌面上我放置的细小零件？”
玉生边说边操作，龙泉亦步亦趋地练习起来。玉生见龙泉基本掌握了今天的学习内容，就把两人的茶杯加满，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欣然说道：“龙泉兄，您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厉害，令人佩服，不愧是一个大学生的素质。现在工人已经招收好了，机床也调试完备，就等他们开始接受培训，然后开始正规的生产。”龙泉放下茶杯，不解地问道：“这些机床是用来生产钟表的零件吗？”玉生摇摇头说：“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其实不是。我父亲的钟表厂，主要还是生产一些简单的外罩表壳表带和非关键的零部件，钟表的机芯还是要从洋表代理商手上采购。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旦他们不卖，我父亲的钟表生产就得被迫停下来，这个问题一时半刻解决不了。”
龙泉气愤地答道：“是啊，中国现在整天打内战，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浪费在内耗上。而欧洲已然完成工业革命，而我们还生活在被殖民的封建君主时代。这些军阀为了实现当皇帝的梦想，不惜牺牲黎民百姓的利益，我们民族的技术和科学如何赶得上欧洲强盗。不过目前的俄国也是一个技术和科学的大国和强国，以后我们需要在技术和科学上向俄国学习，才能赶上世界的一流水平。这需要多少人的奋斗和努力呀！玉生，也许我们看不到这一天，但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一定能够实现我们的这个理想——华夏之国成为世界科学技术一流强国，黎民安居乐业，生活幸福快乐，精神愉快，建立一个信仰自由、社会公平和百姓利益高于一切的新世界。”
玉生听完，心潮澎湃地说：“龙泉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也许五十年，或者一个甲子，最迟不会超过100年，我们这群信仰龙图腾的炎黄子孙，一定会成为东方甚至世界的一条巨龙，腾飞在世界最前列的风云中，展现给世界一个最威武的英姿。那时的我们，一定是一个完整的国度，有勤劳的百姓，有勇敢的士兵，有英明的将领和最好的武器。龙泉兄，展望未来，真的很让人精神焕发，充满斗志。对了，下次我们练习的内容包括把这几样部分完成的零件组合接着完成，然后把它们整合在一起形成整块机芯，看表针能不能走动，以及走针的精度？还有一块有问题的怀表，你替我把它拆开，寻找可能的问题在哪里。接下来几天，请龙泉兄反复记忆机芯中的各个零部件以及在机芯中的作用。明天我要回毛竹岭，如果龙泉兄想回老家看看，正好我们可以同行。”
龙泉想了想，自从被巡捕通缉以来，已经好久没有回家看看，整天都是在同学家里或者朋友处避难，也不知道父亲大病一场现在好了没有，母亲和两个姊妹现在如何。“那敢情太好了，玉生就这样说定了，今天我们就去雇一辆马车？”龙泉欢快地呼喊道。“龙泉兄，这件事情就让我的管家宋庸去办，明早我们六点出发，估计晌午就能到你家。”玉生建议道。“好，太好了！”龙泉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欢呼起来。
两排高大的杨树之间，一条土路笔直地向前延伸。玉生和龙泉坐在马车车厢里。车厢外罩了一层不透水的青色洋布，在秋阳下焕发出引人瞩目的光泽。“玉生，到了我家，你跟车夫就在我家吃顿便饭，顺便我带你认识一下我的父母和两个姊妹。我妹妹李凤娇从小就喜欢跟我在一起读书识字，是一个新式女性，我很乐意引荐她与你认识。怎么样玉生？”
玉生一听，心里早已乐意，但是口头上还是说道：“不了，龙泉兄！令尊还贵体不安，如何敢惊扰府上。等以后有机会再说。”龙泉笑道：“玉生，你在我落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收留我，而且重用我，你我志同道合，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在这些人情世故上，何必如此迂腐和客套。就这样说定了，等到了玉渊县城，我顺路购置一些酒菜果品，今天我们又可痛饮一回，忧国忧民一场如何？”玉生见龙泉兄真情实意，内心又十分渴望见识一下十里屯一枝花李凤娇，就扭扭捏捏地答应下来，十分低调地说道：“承蒙龙泉兄一番热心，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龙泉兄的盛情美意。”
“爹——！不孝孩儿给您请罪来了，您老身体还好吗？”龙泉一回到家里，在妹妹的引领下，和母亲及管家女佣一起来到父亲书房，双膝跪在父亲膝前，诚心地认错道。“泉儿，快起来，爹不怪你。爹能够活着看见你，已经谢天谢地了！”李汗青喜出望外地说道。 李汗青在十里屯是首屈一指的大富人家，有良田近千亩。因为家人一直瞒着汗青有关龙泉被大学开除的消息，直到他本人上晋城才知道儿子被巡捕通缉，才气急攻心，当时就晕倒在地。在家里养病近百日，才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后来托在城里的亲戚送礼走关系，让可以给洋人说上话的人疏通关节，慢慢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李龙泉早就被巡捕抓进死牢，一命呜呼了。
龙泉见爹爹苍老了许多，早已不像以前那样严厉，满脸充满慈祥的笑容，不解地看看身边的母亲。“你爹就你一个宝贝儿子，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这个家还得由你来继承，你呀还是乖乖的不要再捅出什么篓子。”龙泉的母亲李蒋氏，娘家名字美龄，低声耳语道，被身旁的李凤娇偷听去了，讥笑道：“哥哥你再不回来，这个家就让你妹妹来做主吧！武则天能坐天下，指挥男人征战灭了高丽，你妹妹难道一个小小的十里屯还掌控不了，笑话！哥哥，跟你一起来的宋玉生，有没有娶亲？”美龄见女儿还是这样娇横，不慢地瞪了她一眼说：“等一下见了客人，不要太失礼，让别人下不了台！”凤娇嗔笑道：“知道了，娘！”
龙泉离开父亲的书房，在回到大厅的路上，几次惨遭小妹一顿奚落，正想反唇相讥，就见玉生迎了上来。“晚辈宋清给伯母请安，祝伯母精神愉悦贵体安康，府上人丁兴旺、家业长盛不衰！”玉生几步来到蒋美龄跟前，躬身施礼道。“贤侄拘礼了！如今时代不同，那些古老的家规礼节，已经被新式的礼仪取代。贤侄请坐，琼花啊给宋少爷上茶，坐吧，在我们李家，就像到了你自己的家，不要客气！”美龄非常平易近人地说道，“玉生啊，我听龙泉说，你跟令堂在晋城开钟表店，如今已经建了厂房，就要生产钟表是吗？”
玉生接过琼花的青花瓷盖碗茶杯，微笑地向她点头致谢，一下子没有听清美龄的问题，尴尬地扫视到凤娇脸上，突然脸红了起来。原来凤娇真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美人儿，一双柳眉描得让人联想翩翩，仿佛像一对彩凤飞翼，飘飘欲起。一双杏仁眼顾盼生辉、凝视流情。雪腮含笑、丹唇溢彩，一件斜襟印花短衫，难掩一双娇小可爱的玉手，悠悠地印在眼帘。凤娇见玉生发愣、呆呆地看着自己，就低头掩嘴一笑，低声对琼花耳语了一下。
“宋少爷，太太问您是不是在晋城开钟表店，还要生产钟表？”琼花假装着给玉生倒茶，低声地转告二小姐的传话。“哦，是这样的伯母！”玉生吞吞吐吐地答道，引起凤娇和其他人一阵哄堂大笑。美龄示意大家适可而止，就对站在身边的家人李忠老人说：“二叔，让厨房中午多做几个菜，我们李家要为宋少爷接风。”李忠应声答道：“知道了太太，我这就去办！”说完施礼退了下去。
喝了一杯茶，玉生站起身来躬身对美龄说：“伯母，今次来得匆忙，晚辈给伯母带来一只瑞士产18K 镀金珐琅女士怀表，表面直径一寸，请伯母收下。”未等美龄开口，龙泉就接过玉生手上的盒子，来到母亲身边，打开表盒，按照家里立式大摆钟的时间调好了怀表，递到母亲手中。“贤侄，真是让你破费了。这块怀表珐琅色彩明快，制作工艺精美，品相优越，真是难得的精品，让人爱不释手。”美龄边看边交口称赞。“娘，也让我瞧瞧呀！”凤娇忍不住好奇心，悄悄地来到美龄身边，娇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