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知青(27) 十年一觉文革梦(下)
工厂里的知青(27) 十年一觉文革梦(下)
话说77年夏天,在清查四人帮余党的运动中,我厂的X兄和小L那些人,在厂里贴出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那些大字报,基本上把文革开始时厂里的造反过程回顾了一遍,时间精确到某月某日某时。
比如,关于戴立清的造反,那些大字报写道,某年的某月某日,戴立清因犯事被厂部抓住要处分,某日戴写了检查,某日全国开始造反,此时戴的处理也到了关键时刻。戴当时是临时工,如果被处分了,很可能就要被辞退,失去工作。于是戴拉起造反组织,于某月某日某时冲击厂部,砸开保卫科的办公室大门,敲开办公桌抽屉,取走自己的检查和处分文件。由此揭举起了我厂造反的大旗,也因此我厂成为上海最早的造反单位之一。
支部书记老张,当年只是厂里的副厂长。戴立清要在厂里有根据地,原来的厂领导中要有代表,就鼓动老张造了反,后来成了厂革委会主任,再后来恢复党组织,老张成了支部书记。平心而论,我在厂期间,并没有看见老张干什么坏事。即使我曾经对老张说过一些不恰当的话,老张也没有对我有什么报复行为(见拙文工厂里的知青 (9) 厂级学习小组成员 )。
清查四人帮余党的高潮是揭批戴立清大会。那次大会是在市里的一个剧场里举行,由工作队正副队长,一位姓缪的处长和一位姓孙的副处长主持。戴立清那时已经被关押,也被带到会场,接受批判。
戴的口才和精明使大家再次领教。那位主持会议的工作队长,在文革前就是个处级干部,姓缪,书生气十足,显然不是戴立清的对手,往往他问了一个问题,戴立清侃侃而谈,那揭发会似变乎成了戴的报告会。戴立清的策略是避重就轻,当问及一些早有定论的问题,他毫不犹豫地承认,当问及新的很敏感的问题时,他绝口否认。
比如,主持人问他,你当年是造谁的反?他就非常慷慨地回答:我们当年完全是造无产阶级的反,造共产党的反,是完全错误的。当问及是否在华主席粉碎四人帮后,积极策划反革命叛乱时,他绝然否认,哪怕有人当面质证,他也一概否认。
戴立清颇为嚣张,下面人都觉得不像是批判大会了。幸亏,那个工作队姓孙的副队长,文革前也是个处级,口才颇佳,当场用一番极其凌厉的话,把戴立清骂了个狗血喷头,才让戴立清回复到他应该的态度。
复员军人老J,因为配合审查,认罪态度很好,被请上去和戴立清对质。老J曾经是厂里的民兵组织的头。据揭发,在四人帮刚被粉碎时,戴立清曾经回到厂里,和厂里的领导们说起当时的形势,戴曾经说起,必要时要动用上海的民兵组织,和中央对抗。我认为,戴当时很可能是说过这些话的,但是在揭发会上戴当场一口否认,所以工作队让老J上前与其对质。老J自然把当时谈话的经过全盘托出,结果反而被戴立清说成是无中生有,是老J编出来的。戴立清显然很清楚,当年的造反是历史问题,无法回避也不用回避,四人帮粉碎后的活动可是现行之罪。
当时我和我们材料科的科长,曾经担任过厂长的老W坐在一起,老W看见老J的全盘交待,无保留的配合工作队,说了一句话让我非常惊异。老W说,这个老J,这辈子没有人再会重用他了。由此我才想到,为什么那位支部委员,负责人事保卫的小G,会对任何事情都表示不知道或记不清了。
清算四人帮余党运动,在我厂进行了几个月。戴立清最终被判刑10多年。厂里的那些人并没有被查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尽管如此,老张的支部书记是当不成了,有没有被开除党籍我已经记不清了。小G和老J也都被免职。从此都成了普通员工。我的师傅和师祖,都曾当造反队头头,后来是厂革委会委员。他们俩人与群众关系都不错,也没有什么劣迹,所以当时就没有被重点查,后来也没有什么处分,只是不再当革委会委员了,因为连革委会也不存在了。我师傅后来还当了管几个车间的工段长,比原来的厂革委会委员的实权只大不小。此是后话。
工作队临走前,公司又从兄弟厂调来一人担任厂党支部书记,老颜还是厂长。那些在文革中处于“在野”状况的X兄和小L一群人,也并没有从此得到重用,该干啥还是干啥。
我进厂时是1972年,正是文革中期,到76年四人帮粉碎,77年清算余党,我算经历了10年文革的后半段。清查运动中的那些大字报,让我看见了文革的整个前半段。十年一梦,戴立清等人大起大落,X兄等人大落却未大起,世事沧桑,这10年,是一个完整的圆圈,一个梦。我们厂,正是全国10年文革梦的一个缩影。
我有时想,如果戴立清和那位X兄如今有缘相遇,应该还会记得当年各率一支队伍以命相搏。今天,大家都成了平民,一起坐在街头公园赛太阳,是否会相视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