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我的老爸
出国二十多年了,女儿对父母思念最简单的奢望就是在电话里听听他们的声音。每个周末无论我在不在 work schedule上, 都要把电话拨到父母的身边去, 接电话的一定是父亲。" 爸" 只要我一开口,老爸在电话那头中气十足地:" 就知道是你, 让你妈跟你讲话啊。" 记忆中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不善言辞, 简单有嘉的人,可是他一辈子的工作却是与人打教道的 。
用奶奶的话说父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在九个孩子的家庭中, 父亲排行第五,是家里第一个男孩。从小坐在大人的腿上吃包饭桌长大直到上私塾小学。 然而父亲并没有富贵之命,在他大学二年级时, 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做皮货商爷爷的生命。缠着裹脚布的祖母是典型的少奶奶,失去了家里的主心骨就像丢了魂似的祖母把家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我父亲的身上,父职子当。没有了经济来源的父亲马上修了学。当时有非常要好的父亲市西中学家境富裕的同学要接济他,我爸秉性耿直地 " 我不可负人",依然离开了就读的南京大学地质系, 在上海虹口体育场当起了游泳教练,养家糊口。
有着运动天赋的父亲, 一边在体校进修,一边做起了中学体育教师。他最擅长的是体操, 在全市得过自由体操和跳马多个单项冠军,还胜任过一段时间体操教练,也因此落得了"腰病"。
父亲用他微薄的工资,勤奋工作,支助大姐读完了最后一年医学院。所幸,如花似玉的姑姑们很早就出嫁了,而且从中学的校长到国民党军官,电力公司工程师到家俱行的小开一个嫁的比一个好。谁知文革开始了,大姑父-中学校长因为反革命言论被发配到山西去劳动改造了,大姑为跟反革命划清界限没日没夜地在医院工作,把一儿一女二个孩子全都丢给了奶奶,自己也患上了风湿性心瓣膜病。等大姑父得到平翻后回到上海,大姑妈的骨灰已凉透了。上海吴淞口的炮声隆隆,国民党军官二姑父在登上逃离上海轮的甲板上,一枪被人毙命。二姑祥林嫂似的疯疯癫癫。直到有一天,一个粮食局的局长又娶了她,她把幼小的二男一女又丢给了奶奶。我爸就是这些孩子们的头,不但要帮助奶奶护养妹妹们,还要护养这些小萝卜头。三姑、四姑自然不愿再回这么穷的家。奶奶说:“断了也好,只要不把孩子再丢过来就好。”
我的这些表哥表姐对我说:和娘舅在经常打打闹闹中长大。不过舅命如父,你爸嗓音特宏亮,只要他一吼立刻全都鸦雀无声。嗯,父亲一定是对他们全都实行军事化训练了,肯定老爸发号:“全体立正”,他们不敢“稍息”(笑)。
文革中,学校中批老爸和护老爸的人形成明显二派。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什么保护反革命子女;同情国民党后代;重男轻女(我家三姑娘,父亲时不时地流露没小子的遗憾。)不过,同时父亲在校的人缘又极好,刚贴出来的大字报很快就被新的大字报覆盖了,终于在他的身上没有形成炮火的焦点。可是奶奶颤颤巍巍的身子戴着高帽子,站在高脚凳上被人批斗后,我亲眼看到父亲把奶奶搀回家,给她擦泪端洗脚水。
七十年代后期,市体委要挖老爸去体校并给足了一切待遇。思量良久,父亲终于还是按兵不动。我问父亲:“当时体校待遇这么优厚难道就没动心吗?”父亲坦然地说:“体校的孩子训练多,学习少,文化基础差,不容易教啊。”而所在的区重点北郊中学,身为教导主任的父亲所组织的数理化竞赛在市里屡屡获奖。想着,老爸也是一个追求名利的人啊。
1988年老爸获得教师最高荣誉:被评为上海市第一届园丁奖一市劳模。
八十年代后期,父亲在北郊中学教导主任的位置以高级教师职称退休后,一直在中招班勤勤恳恳地做着招生工作。 门庭若市的家因他而鸡犬不宁, 而他却泰然的" 六亲不认"。不收礼,不拿钱,不听软话,实事求是办事十几年如一日,直到那年母亲得了中风。
母亲出血性中风突然倒下后,父亲的整个人生也都变了,让我认识了真正的父亲。这个一辈子憨厚耿直的教书匠以他极其细致的心态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把照顾母亲的责任作为晚年生命的重要跑道从新起航。 父亲自我调侃道:"每天从鸡叫做到鬼叫",也因为照顾母亲,老爸从来没有踏上过美国的寸土。母亲回忆道: 认识你父亲的时候,颜家已经没落,但是父亲偏偏把自己打扮成上海小开。 一袭白色西装加上一双奶白的尖头皮鞋,三七开的小分头油光铮亮,推着一辆墨黑崭新的老克拉自行车,擅长交谊舞的父亲就这样一表人才在教师舞会上迷惑了母亲双眼获取母亲的芳心。而父亲则不无感慨地说: "当时我那么穷,你母亲都嫁给了我。夫妻就是一辈子的责任。"
父亲是个干净癖,只要有一滴水掉在地板上,即使现在他都会行动敏捷地弯腰擦干净的。年轻时,三七开的小分头常常梳的油光锃亮。记得读小学时在放一部电影“看不见的战线”,同学骂我“你爸是马小飞”(一个梳着小分头的特务)我整整哭了三天鼻子。
老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宁可人负我,我不可负人。”做人光明磊落,耿直不阿。母亲则不屑一顾地,“还好,三个孩子没人像他,笨得要死,跟着他一辈子苦煞。”
平日里,父亲捧着他的老宝贝"颜真卿" 孜孜不倦地临摹习字;泡一壶茶沉浸在书籍里。老爸读书、藏书、爱书畅游在古今中外书籍中,偏好中国通史和世界年鉴。父亲掌握着家里的电视摇控,他只看三个频道:新闻、体育、评弹。看新闻时,他要评论;看体育时跟裁判员一起打分;看评弹时会跟着一起哼哼;每次我回家,看着父亲扶着母亲一步步地走路;把菜一点点挟到母亲碗里;晚上一次次地起来给母亲端小便;心里有一种无限的惆怅。母亲虽是中了风了,却毫无影响她的思维还是伶牙俐齿地:你爸练了这么多字也没看他写出几个像样的颜体,做事倒是越来越呆板了;看了这么多书也没听他讲几句幽默的话,倒是越来越寡言了;哼哼歌五音不全;跟着这种人生活多乏味啊,一辈子只看体育频道。母亲继续挑剔地唠叨着:白天,他陪我走走路呒啥稀奇;晚上他自己也要小便额举手之劳。父亲不但不生气,却在一旁笃定地笑呵呵:“你妈又作了,慈禧太后难服侍啊。”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啊”。我跟母亲说,老爸半夜醒来要上厕所是自然醒,侬叫醒他是深度睡眠状态,就连我上夜班都吃不消,晚上穿尿片吧。可是老爸还舍不得老妈,偏偏袒护着她。这就是生活中父亲的写照。看着老俩口叽叽咕咕,恩恩爱爱滴,我感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父亲,今年九十岁了,不过老爸自我感觉特别好,“我还呒没苦命相伐?拿姆妈没服侍好,我还不会走。”老爸肾病III期,肌肝忽高忽低,不吃豆制品、不吃高旦白、不吃香蕉,他最怕要血透洗肾。每年金秋十月菊黄蟹肥,家人大快朵颐品尝大闸蟹时,老爸决不会为一只蟹脚而动心。他严格按照肾性饮食,明哲保身。每年回家前,他会给我开很多礼品单,人参、多种维生素、褐藻糖胶去“贿赂”给他看病的医生。我看来看去,老爸的肾病处方就是三补三泻的“六味地黄丸”上加加减减。不过,送礼一定是满足了老爸实用心理学。
去年我回国探亲,由父亲学校的宣传科老师送来一份学校简报,"忆颜立馨先生"立即跳入我的眼帘,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上课情景,但是从他的学生的回忆中,我看见了当年父亲的神韵。
《忆颜立馨先生》
作者:可…
刚进中学,教我们初一(3)班体育的,是颜立馨先生。第一堂课,是在教室里上的。先生刚在黑板上写上“颜立馨”三个大字,下面好几个同学纷纷读成“颜立香”,先生也不吱声,而有一个同学正确读出了“馨”,先生也就轻轻说“对了”。先生接着介绍自己,说他原本还在大学里读书,他最喜欢的是物理,现在因家境的缘故,休学了,待以后如有可能,仍想回到学校继续求学。先生如此坦诚的一席话,一下子拉近了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同学问,为什么跑步时才跑不久就肚子痛。(对此,我也有同感。)先生说,这是因为你跑步时,呼吸没有掌握好,应该是“四呼四吸”,即每跑四步吸一口气,接着的四步吐气,慢慢地再换成“三呼三吸”“二呼二吸”。后来,我按先生的说法跑步,果然肚子就不痛了。
初一和初二两个学年,一直是颜先生给我班上体育课。长跑,短跑,跳高,跳远,单杆,双杆,篮球等等运动项目,先生一项一项教给我们。每个项目,先生首先不嫌其烦讲解要领,再多遍示范。先生对每个项目似乎都很在行,听了他的讲解,再照他示范做动作,效果总是不错。听同学讲过,先生在做我们体育教师前,曾在全市的体操比赛中得过单项冠军。有一天体育课上,先生安排我们分组进行篮球比赛,其实当时我们年幼的一些同学对篮球还很少接触,但先生仍认真地在场边指导。一会儿,我接到球,看到对方有个空档,就运球往其中穿插;先生在边上大喊:“对了,对了”。对先生的这次指点,我至今记忆犹新。初三时,先生不教我班了,有次我看到在操场的单杆下,先生在教当时正担任我班体育教师的一位老师做一个“引体举腿转体撑立”的动作,我知道这个动作有点难,而我班那位老师不会做,颜先生就很认真地教他。
先生很平易近人,我们平时见到他,喊他“先生”时,他总是笑笑或点点头,就象我们这些小同学的老大哥一样。有几次,教师们的篮球队和校队友谊比赛,颜先生也总上场,他打前锋,传球,运球,穿插都不错,就是投不进球。赛后,有同学和他开玩笑,说“先生你打前锋怎么老不进球?”先生总是不争辩不解释,只是会心地笑笑。
离开学校两年后,因我大弟还在学校就读,有天我去看他,走过校园时,先生在他老远的办公室里看到我,把我喊住。我过去到先生面前,先生和我说了很多话,问了我不少离校后的情况。算起来,先生自不当我的体育老师已有五六年,然先生依然记得我。
先生实在是个很普通的中学体育老师,然这些年来,我会想起他,想起他竞竞业业的敬业精神;他和学生间的兄弟般的师生情谊;想起他真诚的品格和平和的个性。(完)
注:这篇《忆颜立馨先生》古歌一下可以在网上读到,有谁知道作者请与我联系。谢谢了!
在生命的长河中, 最要感谢给我生命起源的人,是父亲母亲; 在成长的演练中,最受无限关爱的是父亲母亲; 在社会的价值中,最具影响的传教是父亲母亲; 比起母爱温暖的养育之恩,我情不自禁要颂扬父亲的仁厚宽容和积极熏陶。
如果说母亲是承载生命之河, 父亲就是盘根参天大树。
送上一句父亲节的祝福:父亲您是我生命之树一父亲节快乐!
《父爱是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