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故里(八)拜访“东方神眼”张国桢主任
情归故里(八) 拜访“东方神眼”张国桢主任
十月底的江南在唐代诗人白居易《早冬》"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的诗句里独显静好。
父母在午后小息。我坐在老人的摇椅里, 拿出手机在记事录里一一的划去我在故里的行事日程。最后,我的手落在了"拜访主任"这一行上。 我的主任张国桢,是我回归故里第一个要拜访的人,在故里的逍遥已近尾声,但是我却迟迟未能成行。用我姐的话说,“你们张主任,你请他吃饭我看未必请得起,他每次请你吃饭你也不好意思。”我决定悠着点,先不暴露自己。现在,再有几天我就要回State了,安排这个机会去拜访主任,一定对他是措手不及没有机会请客吃饭了。
我知道先生平时很忙,每个星期三下午有特需门诊。我把电话拨向了上海华东医院的总机,想要证实一下主任这个星期三是否会在。 总机一个电话把我转到了特需门诊,传来一个甜柔而毫不含糊的声音: “要看张主任的特需门诊约在6个星期后,其他情况一概不能告知。” 我有主任的手机号码不敢冒昧的去打搅他,犹豫片刻,我把电话拨给了主任的太太俞先生。 悄悄的告诉俞先生,我明天下午会去医院看主任,但是叫她千万保密。
名家闺秀的俞先生和医学世家的张先生60年代是医学院的同班同学。在我眼里,师母不但端庄贤惠,谈吐优雅,一切女人的知性都会在你和她接触的时候释放出来。张主任今天医学成就,师母就是一个懂男人,全身心在背后托起的舵手。
再次跨进华东医院的八号医技科,3楼的CT室依然是人声鼎沸,稍和以前不同的是走廊里放着一排排长椅。我在8号门前停住,“张国桢教授CT读片室”的牌子和旁边墙面上的不断地回放着主任读片,解讲的视频跃然入目,门却紧紧地锁着。 站在门口怀顾片刻,走廊里多少疑问的眸子如CT机扫描般地向我射来,一个老技术员亲切地走了过来帮我打开了门,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颔首低眉很不自然地跨进了读片室的门。
原来,不大的读片室里也是摩肩如云。多么熟悉的环境,四周的荧光屏上插满了CT片,墙上挂满了锦旗和绣匾。我站在主任背后默默地倾听着:跟3个月前相比这个小东西,现在有凶相毕露,周围的血管已经长进了结节。你看,周围毛刺就是扭曲畸形血管,正张牙舞爪地向里面延伸。我看,这次是要动手术的时候了。 主任谈话的对象是一个50岁不到的中年妇女,她从四川成都慕名而来。主任讲话的期间,她一直用浓重的四川口音,提着非常专业的问题,而一旁的先生却极其地沉默着。原来患者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内科医生。在主任与病患讨论手术指证的时候,受惊的先生不断地在一边擦着眼泪。主任说: 7毫米的零位肿瘤,肺部楔形切除术后治愈率达95%。 主任还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再犹豫,如果你想在上海开,我也可以给你推荐很好的胸外科医生。哈,原来看片还可以包手术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主任的背后,这样真真实实地听他读片,这样仔仔细细观察他的背影。明显地可以看到主任的脊梁已不是那么挺直,肩膀也不再那么方正,当然,光亮的头顶只有几根白发还在坚守裸阵。我亲爱的主任,您老当益壮,七十余奔八十了,虽然依旧神采奕奕,而生物的年龄让我看到令人心痛的您。
在主任转身接待下一个病人的时候,我轻轻的跑上去与主任打招呼。"哎呀,你来了!回来也不告诉一声。",他一看见我喃喃责怪道,马上从读片室台下拎出了一个大盒子,“把这个带回去!”一盒沉甸甸的阳澄湖大闸蟹,就这么呲牙咧嘴的冲我笑着,我知道俞先生已经把我“出卖了”。“不,绝对不行!”。我也笑弯了腰。 这时,张主任又去到了下一个等候读片的病人面前:半年了,这片病灶明显吸收,阴影变淡,现在临床情况也很好,不用担心,这就是片状炎症。恭喜你,你已没有大碍了。“谢谢,谢谢!”60多岁的男人,起身与主任躹躬道谢,一脸的幸福离开了CT室。
我曾看到这样的报道:全国知名医学影像诊断专家张国桢教授,因读片准确能“一眼望穿”,被同事与患者尊称为“东方神眼”; 申城首个以专家个人名字命名的诊室—“张国桢疑难CT读片暨肺部微小结节诊疗中心”。诊疗中心不断追寻肺癌“生存时间轴”原点、为患者争取最高生存率。目前,中心确诊手术的最小肺癌病灶仅为4毫米,改变医学界过去将10毫米作为肺癌手术下限的固有认知。仅去年,中心确诊早期(0期、微浸润期)肺癌400余例,诊断准确性高达95%。
这时,主任手里捧着崭新出版的《微小肺癌—影像诊断与应对策略》一书,笑盈盈地看着他身边的两个从美国进修回去的博士生, 用他一惯抑扬顿挫, 淳厚悦耳的标准普通话说道:“现在正准备把它翻译成英文。 我是老了,但是他们前途无量 ,科研成果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主任说的是那么轻松看淡名誉。但我知道这是主任一辈子的沤心沥血,夜以继日,精益求精的积累 。望着厚实精装的书本,我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主任严苛的带领下,曾几何时, 我们没日没夜的做着病人,跑遍申城各个协作医院,追踪病人的手术结果,随访病人情况,为科研拿第一手资料。可我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另一个港口仃泊,转换人生的跑道,而主任在孜孜不倦时光流逝里耄耋老去的人生旅途上却没有一刻停息。
拾起的回忆总是这样的珍贵。2012年的金秋十月,我们原CT室同仁,热闹非凡地欢聚在一起。主任右腕骨折,打着石膏。餐桌上,他依然谈笑风生,完全没有半点的架子,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工作。在我快要离开申城的时候,听到他被评上了上海十佳优秀医生。我打电话向他祝贺,"责怪"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主任只是淡淡一句:“我的职责是查出小肺癌,不要耽搁病人的病情。”好像荣誉从来就不是他的平行线。
几十年来主任依然风骨铮铮,做事严谨勤恳,治学敬业不苟,待人谦和温良,关怀无微不至。他的这种品格一如墙上的画面,一次次地在我脑海里回放。 在我们的谈话间,主任的手机还不断的响起,他拿起手机,在屏幕上一边边慌忙地画着:“这就是你们美国的手机,看,怎么也不听话。”我接过手机一看,刚好没电了。主任您也太虐待它了吧,从来不给人家苹果“喂食”。我们相视而笑 。生活中主任就是这样“大大咧咧”。
主任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敢打扰,要起身告辞了。 主任挚意地要把那盒大闸蟹,推到我的手里。突然他想起我晚上还有约会,马上拿起手中的笔,叫我把家里的地址留下来。我那能敢接受这种"国际恩惠"还是婉言谢绝了。主任脱下他的白大褂,我们以通常的拥抱方式道别。。
皓月当空的夜晚,我回到家里已经快凌晨了。开门进屋,就听见我妈说,“来了,来了!”我知道我妈心思重,我没到家的晚上她从来睡不着。突然我爸开口说,“猜猜今晚谁来过了?”我一眼看见地上放着的大闸蟹。“主任送蟹来了!”我爸妈晚上兴奋的睡不着,一直等我回来。 老人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告诉我:晚上八点半左右,接到张主任打来的电话,问家里的住址。我爸就告诉他了。“您知不知道他要来送大闸蟹?”, 我急切地问道。我爸振振有词地说:“知道啊!”喔唷,我的爸呀!您真是老糊涂了,知道还把地址告诉他?而我爸自己肾功能不全,现在从来不碰高蛋白食品。我爸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张主任,很想见见他,传达你对他一日受恩百日知报的感激之心。”此时,我非常责备自己,心里却是打翻了调味料五味翻腾。早知道这样,我就把大闸蟹带走了,不要主任这么日理万机再跑一趟了。 而我爸的兴高采烈又有他独特的理由,我爸常去看病的医院,主任每周也去读片会诊,主任跟他说:“以后,您老看病有事就来找我吧”!我爸一下搭上了贵人,心理安慰指数达到了百分之百的满足。
第二天,我还是把电话打给了俞先生,向主任和师母致谢。从俞先生那里我知道,主任那天特别忙,晚上8:20才回到家,匆匆吃了晚饭就给我来送阳澄湖大闸蟹了。然后他还要去参加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同学的晚宴。 我有意打听主任什么时候会停下来,俞先生告诉我:看来现在他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多少人对他寄予的希望,一份责任感永远扛在他的肩上。
我常听有人说,张主任读片价格不菲。去年回去,正好有幸与主任和他的团队管理人员一起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看徐小凤的告别演出。我顺便证实了一下这是真的,但是主任读片所得收入由医院提取一部分后,是团队统一分配的,大部分仍留作科研经费 。
启程回美的时候,我恋恋不舍的是自己年迈不便,神老形瘁的父母;还有我那奔波劳累,背影显驼的恩师— 张国桢主任 。
主任,您保重!
明年我还会再回来看您!
附旧文:
我的主任张国桢-记我在上海华东医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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