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夏天:成都
2019夏天:成都
一进店门,我就抑制不住满心喜欢。
这曾经是个街角的自行车寄放站。篮球场大的店厅由方正的水泥地砖铺成。上面随意地间隙放着便宜简陋的原木方桌,桌子腿上还有多年没有去掉的原生包装纸,浸染着经年的红油、汤汁、和人们的家常聊天。
蒸肉、丸子、豆腐、肥肠、鸭子、白鸡、扁豆、莲藕……王叔流利地用成都话报着菜名。
要不要饭?大块头女服务员细声问道。
少一点哈。王叔说道。
呯地一声,女服务员把一整锅饭掼在桌面上:不够再添哈。
在精瘦的长凳上坐定,我转头看:周围皆是穿着家常衣服的街坊食客,三五成群,散淡地坐在各种菜碗面前:喝酒的嘴,吃肉的嘴,抽烟的嘴,闲话的嘴,……
坐在明亮的馆子里,没有见到传说中的苍蝇。
菜开始上桌了。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喧闹声,转过头来。看见几个人迎面向我们这一桌走来,裹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熟识和久别重逢的热情。被菜肴的香味和被面前的气场说感染,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一个和众人打招呼的小个子伸出大手,把我的手顿时捏成了粉蒸排骨。
老孙啊!他声如洪钟:好久不见哪!
我姓朱……我心虚地说道。
嗨!他手一挥,大度地原谅了我的姓氏:没什么,老孙,老猪,都是一个师傅嘛……就冲你这么客气,要罚酒三杯!
好!众人轰然叫好。
放下酒杯,我看着面前的本店招牌菜:粉蒸肉。
肉刚从蒸笼里取出,厚厚地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冒着热气。面相模糊而清晰。三分之二的瘦肉和三分之一的肥肉界限分明,下方是晶莹的肉皮。表面覆盖着晶莹的米粒、红色的辣椒、褐色的花椒。深色的豆瓣和酱油被掩盖在闪亮而润滑的油亮后面,散发着焦灼而圆润的芳香……
第一块没有尝出味道来,因为我的筷子刚要碰到肉,小个子替我夹走,放在他的嘴里。第二块尝到了鲜肉的滑腻,酥甜,辣麻,郫县豆瓣宽厚的陈年咸香,和酒酿腌制后的细微芳香。
这个下饭才过瘾。小个子嘴里含着饭,专业地指点着我。
菜如流水般地上来。
樟茶鸭的鸭油灼脆的表皮和带汁的肉中依旧有茶香;大节葱段和尖椒中间的腰肝丰厚糯嫩;红油中的脑花和豆花丰腴辣爽;炸得焦脆的茄夹蘸在红椒、花椒,白盐上,腾起一片雾气;金钩豆芽丸子汤舀在面前的小碗里,咬一口酥嫩的丸子,喝一口鲜汤……
放下筷子,点上烟,深深吸入,缓缓吐出,听着周围大家的高谈阔论。
我突然发现自己能听懂四川话了。
小个子很健谈,和桌上的每个人都能聊。他和我主要分析了毛衣战对中美两国将来30年的影响,20年前他在北朝鲜边境的奇异经历,最后用一口标准的川普精确点评白宫那个川普……
聊着天,我喝着鲜美的丸子汤,间或地用筷子夹着莲白粉丝,把烟灰弹在桌上堆积的口水鸡残骸上,喝一口啤酒,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和朋友们坐在吵闹拥挤烟雾弥漫的小店里,悠闲而满足。
要不要再来一盘葱爆鳝段?钟叔问我道。
就像今晨在旅馆窗口看到的成都夏雨,黑云压城,暴雨倾盆,然后忽然风停雨驻,阳光明媚,前一分钟我还在从酸菜里夹肥肠,后一分钟已经站在黄昏时分的街上了,和众人道别了。
小个子和同伴已经离开。他突然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向我走来。
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暗自把真气贯入右手。
真是太高兴了!他把手里的烟递给我一支,帮我点上。
你还记得那次在羌寨,那个爱唱歌的羌族女子?他问道,两眼闪闪发光。
我……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小个子摇摇头,感慨地说道:唉,那些峥嵘岁月,难忘啊……
看着他的背影在车水马龙中分开一条鲜明的道路,我有些茫然地琢磨峥嵘这两个字,试图回想那些我没有度过的岁月,体验那种没有被下蛊的彻痛……
真是太巧了!站在边上钟叔感叹道:你第一次来成都,就巧遇老朋友。
咦?我略带诧异地问道:他不是您的朋友?!
何蒸肉
地址:成都锦江区莲花北路4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