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系列】年糕
年糕
小时,年糕总在天转凉的时候才有的。
下午放学,背着书包跑过路边堆积的金黄落叶。巷子里落满阳光,安静空寂。
奶奶说年糕来了。赶紧放下书包,走到巷口的米店里抱回沉重的年糕。它们交错搭成正方形,依旧温和柔软。跑回家马上掰下一条。奶奶给一小碗,里面放着些微的红糖,沾着吃,边看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人书。
院子的角落有一个洗净的青色陶缸。放上水,将掰开的年糕放入清水中盖好,随吃随拿。冬天的时候,缸里的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蹲在飘着细雪的院子里,打碎冰,飞快地捞出冻得梆硬的年糕。
年糕切片。刀锋略斜,切出的年糕大而好看,像一枚枚白色晶莹的玉佩。
里脊肉切成丝,放入生抽,料酒,淀粉酿起。冬天时最多的白菜一切为二,中间有黄色的嫩芯,洗净切条。热锅冷油,肉丝稍炒盛出。依次加入白菜和年糕,等到菜熟糕软时加入肉丝。出锅时放一筷子猪油。
冬天的晚上,一家人吃着汤年糕晚饭。白色的年糕柔软而劲道。嫩滑的肉丝带着锅气的香味。黄色的白菜叶酥烂,攀援在年糕光滑的表面,带着新鲜的清香和霜冻后些微的甜味。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能想起那些平静而暖和的傍晚。我和弟弟偶尔会说白天学校里发生的事。一家人围坐圆桌边,满足地吃着这个不能再简单的晚饭。
夏天回国,和朋友在宁波饭店吃饭。朋友为我点了苔条年糕。
年糕上来后,倒是热气腾腾。厚厚的年糕表面上绑缚着海苔的细线,让我想起中年人稀疏的发际线和苍白的前额。
小时初春的时候,老家有人会带来自己采捞、晒干后的条状海苔。
苔条墨绿色,如细发纠结成长长的条状,看上去暗淡而平淡无奇。但奶奶却如临大敌,很难得地在锅里倒入很多的油。
炒苔条的一个很多人不知道的诀窍是用熟冷油。油入锅烧热熟,然后关火冷却,再倒入苔条小火翻煎。这样炒出的苔条碧绿香脆。奶奶会在盛出前撒一把白芝麻,厨房顿时焦香四溢。
年糕切成薄方,一种标志甜味年糕的特殊形状。入油煎炒,然后加入稠厚的红糖水。待每一片年糕被浓缩后的糖汁裹住表面后,加入苔条。
英语中有个表达: Out of this world。它有两重意思:此物非人间所有和异域感。
苔条年糕的味道超越了我们每天食物的范围。有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鲜美和目瞪口呆惊奇。在旺火的油锅里煎炒的年糕表面有一层薄薄的香硬,里面却是柔软细绵。红糖熟识的浓厚和微带苦味的甜,被陌生而尖利的海苔咸味划破,味觉在熟识和陌生、圆润和尖利、甜和咸中间惶恐、熟识、安定。
一种幼时少有的味觉体验。
我唯一离家出走的一次是在小学。
忘了为什么,当时觉得非常委屈,在和爸妈猛烈争吵中夺门而出。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发誓从此远离故土,浪迹天涯,乞讨为生。让父母再也找不到我,让他们后悔终身!
出了巷子,我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躲在对面的巷子口。
过了一会儿,弟弟出现在巷子口,探头探脑。我充满愤懑的心里有一丝喜悦:他们开始后悔了吧。
看着面前开过的公共汽车,我心里同时想着各种危险而冷酷的自杀方法。在吃肥皂和火柴头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不决。
过了一会儿,爸妈来到巷子口,面露焦急地左右眺望。商量了几句,然后分别向相反方向走去。
天开始黑了下来,我开始感到身上有点冷。刚才的愤怒火焰让我忘了穿上外衣。而且肚子也很不争气地饿了起来。
朦胧暮色中,突然间我看到很少出门的奶奶佝偻身影。
我低头坐在房间的中间。我爸妈站在我面前,大家都沉默不说话。
奶奶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大碗,放在我面前。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塌苦菜炒宁波年糕。在爸妈的怒目而视中,我浩气长存地吃了个碗底朝天。
年糕,总是和过年,节日,客人,打破日常的惊喜,回归熟悉的安宁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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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
苔条,白芝麻,年糕,红糖,盐
做法
1. 油锅烧热,关火冷却
2. 倒入苔条,小火翻炒。出锅前加白芝麻
3. 年糕切成薄方形。调红糖水
4. 年糕入少许油锅,两面煎熟
5.倒入红糖水,煎炒至干稠,略加盐
6. 加入苔条,翻炒出锅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