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系列：180分钟和9个故事（上）
180分钟和9个故事（上）
(麦迪逊广场公园)：一个被镀金时代历史地标包围的19世纪花园
《A VIEW ON CITIES》
。。。拖着断掉的腿，比利在黑暗中向前爬去，身后传来蛙人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手触到了潮湿的墙。他艰难地站起来，摸到一个满是蜘蛛网的开关。灯泡忽闪数次，终于亮了。比利痛苦地喘息着，慢慢转过头来：眼前是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可怕景象。。。
看着吉姆张合的嘴，我感到我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吉姆是我在纽约大学剧本写作班的同学，他刚给我说完他的惊险剧本《蛙人》，举起布满刺青的手臂抓了抓怒吼雄狮般的长发：
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他们是指待会和他见面的两个电影制片人。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但我被吓得够呛。
吉姆满意地微笑。
我们坐在麦迪逊广场公园(Madison Square Park)，一个有200年历史的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初夏太阳明亮地照在我们的身上。满目的绿色盎然地对抗着刚才故事里的那个黑暗、潮湿的地下室。
麦迪逊广场公园
沉默了一会，我问：
再说一遍，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去见面？
吉姆无辜地：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了他们。。。
我总是忘记吉姆没有手机的事实。
。。。再说，万一他们喜欢这个故事，你也得写啊。
我写？！
吉姆深深地点头。
我总是忘记同学两年，吉姆从来没有写过任何东西。
手机铃响，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把手机打开，递给吉姆。
哼哼哈哈几声后，吉姆把手机递还给我：
他们飞机晚点，得2个半小时后才到旅馆。
我点点头，看着不远处那颗百年榆树。
太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漏下来，落在路过女孩的短裙上，融化在行人脸上轻松的笑容里。。。
我等不了这么久，得去上课了。我说。
吉姆捧着脸，似乎陷入沉思。我只能看到他的刺青和蓬松的长发。
他站起来，开始在原地转圈。他越转越快，我感觉他马上要拔地而起、绝尘而去。。。我在有人报警前叫他停止。
吉姆回过头来看着我，面容平静：
我们现在公园的中心。我在原地转圈。每次你让我停，我面对一个不同的景色，我给你讲一个和它有关的故事。如果你觉得故事没有吸引你，你可以拔腿就走。
我犹豫，但被好奇心压倒：
。。。好吧，但不要转得太快，把狗给招来了。
吉姆停下转动，慢慢睁开眼睛，直视前方：街对面是一个形状奇异的摩天大楼。
他们叫它。。。吉姆开始讲第一个故事：
伯纳姆的蠢作
1901年，芝加哥的夫勒公司（Fuller Construction Co.)进军纽约的房地产建筑行业。他们在纽约买下一块地皮准备建造公司的纽约总部。地皮面向麦迪逊广场公园，位于三条纽约的主要大街（百老汇，第五大道，23街）的交汇处，是个形状奇特的直角三角形。
夫勒聘用了当时有名的芝加哥建筑师丹尼尔。伯纳姆（Daniel Burnham）设计一幢能充分利用现有地皮的摩天大楼：夫勒大厦。夫勒很清楚他的大楼计划和大楼建成后的广告效果，但他不知道纽约人一直把这块地方叫做“熨斗（Flatiron)”，因为它形状酷似一个熨衣服的熨斗。
伯纳姆的座右铭：如果一个建筑不具有搅动人们血液的魔力，就不用造了。
伯纳姆为夫勒公司设计的大楼是一幢90米高、21层楼的直角三角形的奇特大楼。大楼的尖端的房间只有2米宽。因为大楼3面朝街，每个房间都有充足的日照和无可比拟的景观。
熨斗（Flatiron)大厦
1902年，大楼开始建造。作为一个美术学院派风格的大师，伯纳姆把大楼表面装饰成古希腊庙堂里的巨柱。它的繁复、精密和一丝不苟的细节在灰黄色的石灰石和微红的陶土的大楼表面色泽中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因为它的高度、奇特形状、和所处的特殊地点，纽约公众一致认定大楼会在一阵巨风中轰然倒塌，他们把它称为“伯纳姆的蠢作”。在建造的一年中，看着大楼的高度上升，人们开始赌大楼倒塌后的残片到底能掉到多远。。。
大厦落成的那一天，人们远远地站着，等着大楼在风中倒塌。
风来了，风走了。大楼依然屹立。随后的100多年，周围建起众多的高楼大厦。但伯纳姆的大楼一直醒目地、孤傲地站在三条大道的交汇口。。。成了纽约的一个经典的美丽标志和被照相最多的景点之一。
像一首巨型远洋巨轮缓缓驶出第五大道。。。一个著名摄影家说。
尽管大楼因为它的独特的形状和建筑设计写进了纽约的历史，但夫勒公司并不满意：他们原先想把大楼叫成“夫勒大厦”而增加公司的名声，但从第一天起，纽约人就把它叫成“熨斗大厦”，一叫叫了100多年，从来没提到过夫勒的名字。
但是，大楼却因为另一个原因得到意想不到的公众兴趣。
因为大楼的存在，面前的23街间或地形成阵风，引得不少酷爱自然的男子徘徊周围，等待着阵风吹来，掀起过路女子的裙裾，发出一阵叫好声。。。
当路边男子的热情和人数过了一定极限时，纽约警察局不得不专门配备警员，站在路边，手持警棍，对着每个过路男子喝道：
快走！快走，没什么好看的。。。
你想走了吗？吉姆问道。
转吧！我命令道。
这次吉姆面对的是一幢42层棕色铝合金和深色玻璃的现代摩天大楼。
吉姆端详了大楼一会：
这是纽约商品市场（New York Merchandise Mart），专门展览和交易瓷器、室内装饰品、各种礼物。。。但它是不应该造在这里的。
纽约商品市场
失去的地标
伦纳德·杰罗姆（Leonard Jerome）1817年出生在纽约州的一个农庄里，长大后学习法律，成为当地的一个律师。几年后，他搬到纽约，在那里他发现了自己的天才和财富，成为纽约最富有的人之一。
杰罗姆是个股票投机家，一生敢于冒险，大起大落，被称为“华尔街之王”。他以收集艺术品和创建纽约歌剧院闻名，也以在纽约著名的“征军暴乱”时，一个人带着一挺重机枪守在《纽约时报》门口，保护他在《纽约时报》的投资而闻名。
伦纳德·杰罗姆
但杰罗姆在纽约最出名的是他的住宅：麦迪逊大道上的杰罗姆宫殿（Jerome Mansion）。这幢六层楼的宫殿有一个600人的剧场，容纳70个客人的早餐房间，白色和金色带着香槟喷泉的的舞厅。。。纽约人以被杰罗姆夫妇和他们的三个美丽的女儿邀请参加他们晚会而感到荣幸。。。
所以这是个关于一个纽约富人和他豪宅的故事？我打断吉姆的叙述。
不。。。吉姆思考片刻：不是的。
当杰罗姆搬到纽约上城后，他把杰罗姆宫殿卖给一个著名的会所。接下来的100年，宫殿成为纽约各个著名的会所和俱乐部所在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在这里进行所有的筹备工作。
1965年，杰罗姆宫殿被美国地标保存委员会指定为纽约地标：“。。。因为它的无价的、独一无二的建筑风格和历史”。
一年后，俱乐部因为会员减少而负债累累，试图卖掉宫殿。但始终没有找到买主。
就在地标保存委员把杰罗姆宫殿定为“无价的建筑”的两年后，这座雄伟、美丽的建筑被推土机推平。六年后，42层的纽约商品市场在原地矗立起来。
杰罗姆宫殿和另一座重要的纽约地标“宾州火车站”的拆毁引起了纽约民众的巨大愤怒。在市民和知名人物的推动下，极其严格的地标保护法律被制定。而后的纽约中央火车站和公众图书馆等优秀建筑得以保存。
杰罗姆晚年热衷驾驶游艇和培育赛马。他的三个女儿也都陆续出嫁。其中大女儿简妮嫁给一个英国的爵士。他们的儿子成人后成为一名皇家陆军军官、记者、最后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国人”。
他是二战时的英国首相温斯顿·邱吉尔。
吉姆硕大的头颅伏在沙滤水上面，像一个什么动物一样响亮地喝着水。他直起身来，用手臂擦了擦嘴：
你看见那两个铜像了吗?
我点点头。在我们的前方左右各有一个矗立的铜像。
政治家的头脑
（1）
左前方的那个穿着大衣，左手的大拇指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是纽约的参议员和众议员康克林（Roscoe Conkling）。他是第一个纽约的共和党人连任三届众议员，也是最后一个在众议院批准后拒绝成为美国高级法院法官的纽约政治家。
康克林一生绚丽多彩，不仅仅是指他喜欢穿红上衣，绿裤子，和黄鞋子（但愿不是同时穿），也是指他的冲动的头脑，暴躁的脾气，练健美的身材、擅长拳击而担任另一个参议院的保镖，和号称对女人不可抵御的魅力。
康克林（Roscoe Conkling）
1888年3月12日，纽约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下午1点半，康克林和一个年轻的律师离开华尔街的办公室回家。一出大楼，就发现街上已满是积雪和倒掉的电线杆，大雪还在猛烈地下。他们好不容易叫停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康克林问了出租司机回他30条街开外家的价钱。
$50（相当于现在的$1000)。出租司机回答。
康克林大怒，问候了司机的母亲，一把把已经坐进车里的年轻律师拽了出来。
我们走回去！
两人在狂风和大雪的黑暗中向前走。
走了几条街，他们看到几个工人在路边铲雪。一阵狂风吹来，铁锹脱手而去。年轻律师说他不走了，得进路边的旅馆躲一躲。但康克林继续勇往直前。。。
两个小时后，25街上纽约俱乐部的看门人看到远处的街上，在肆虐的暴风雪中，有一个人影在踽踽而行：他倒下，慢慢站起来走几步，再倒下。。。看门人冲进风雪中，在两条街外发现了半昏迷的参议员。
苏醒过来的康克林还向朋友和记者自嘲自己的鲁莽行为和自豪自己冒险经历。但两个星期后，纽约州的共和党领袖康克林参议员因为在风雪中受寒转成肺炎去世，享年58岁。
康克林的朋友们和支持者向市政府提议为他在纽约的联合广场（Union Square），康克林第一次跌倒的地方，树立一塑像以志纪念。但市政府最后认为康克林还够不上和已在联合广场的华盛顿和林肯比肩，而且他这一次也说不上是为国捐躯。于是把他的塑像放在麦迪逊广场公园：在那个风雪之夜，康克林最后跌倒的地方。
1876年，当时的总统阿瑟（Chester A. Arthur）和美国和纽约的政要和名人在麦迪逊广场公园参加了前国务卿威廉。苏厄德（William H. Seward）塑像的落成典礼。
隆重的典礼结束后，蒙在塑像的布被掀开：苏厄德坐在一张雕花的椅子上，右腿放在左腿上，目光炯炯，凝视前方。。。
看着这座美丽的青铜塑像，每个人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不能具体指出在哪里。
苏厄德（William H. Seward）
苏厄德担任过纽约参议员和纽约州长。当年和林肯剧烈竞争共和党总统提名，但最后输给了林肯。林肯不计前嫌，任命他为国务卿。
苏厄德对林肯忠心耿耿，坚决支持林肯的解放黑奴和南北战争中立场和观点。他在林肯被刺杀的当天晚上，逃过了另一个刺客对他的暗杀。
作为国务卿，他主导了当时从俄国以每2美分1公顷的价钱购买了整个阿拉斯加的买卖。这个当时被称为“苏厄德愚蠢的购买”为美国增加了150万平方公里的疆土和地下丰富的石油资源。
如果仔细看的话，苏厄德塑像的比例有些古怪：和他修长的身体相比，他的头似乎小了一些。
当年纽约市政府决定为苏厄德在麦迪逊广场公园塑像时，他们聘请了当时的著名雕塑家罗杰斯（Randolph Rogers）。有一个说法是：委员会没能筹到应有的$25000，就要求罗杰斯用现有的资金，尽他最大努力把雕像做出来。
罗杰斯绞尽脑汁，实在不能从现有的资金做出塑像要求的尺寸和神韵。但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罗杰斯当时刚完成林肯在费城的雕像。根据传说：罗杰斯精心塑造了苏厄德的头像。然后从他众多的林肯雕像的模型中选出一个身体，把新做好的苏厄德的头像安了上去，完成了一个19世纪的实体PS。。。
我和吉姆排在Shake Shack汉堡冰淇淋店前长长的队伍里。这家店据说是有纽约最好的汉堡和冰奶黄冻。
看着远远的柜台窗口，吉姆咽了一口口水:
你知道在20世纪初，纽约最好的饭店在哪里吗？
我摇头。
就在我们面前，第五大道上的迪蒙尼可（Delmonico's）。吉姆指着第26街的街口。
I Could Love A Million Girls
（我可能爱上一百万个女孩）
1906年6月25日，一个炎热的初夏黄昏。
哈里。卲（Harry Thaw），一个年轻的百万富翁，人称“匹兹堡王子”，坐在迪蒙尼可饭店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桌子上的一个红发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人轻松地聊天、进餐。
红发的中年人是斯坦福。怀特（Stanford White），19世纪末纽约最伟大的建筑师。他设计了当时纽约所有的重大建筑，包括华盛顿广场的拱门，宾州火车站，麦迪逊广场花园的50个著名建筑。他的天才、慷慨，和对女性的诱惑力让他成为纽约的社交明星。
斯坦福。怀特
卲的身边坐着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 他的妻子、22岁的伊芙琳·内斯比特（Evelyn Nesbit）。他们今天是路过纽约，明天将登上去欧洲的游轮。
伊芙琳·内斯比特
内斯比特是个歌手和模特。怀特见到她时，她只有16岁（一说14岁）。怀特被她的美貌和风姿所震撼。接下的几年内，斯比特成为怀特的唯一的情妇（这在怀特的一生中绝无仅有）。
几年之后，内斯比特遇见卲，卲疯狂地爱上了她。两人开始交往。卲是个脾气暴躁，妒忌心极强的人。他对内斯比特的深爱又把他的性格特点放大百倍。内斯比特和怀特以前的关系，和她对怀特依旧敬爱对他煎熬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一年以前，两人结了婚，搬到了匹兹堡。怀特也找到了新的情人。但卲对怀特的愤怒和憎恨有增无减。
卲依旧注视着饭店另一头的怀特，汗从脸上流下来。大热的天，他奇怪地在燕尾服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怀特却没有注意到卲的目光，他今天本来要去费城，但因为儿子的来访而留在纽约。
卲和内斯比特先离开饭店，他们穿过麦迪逊广场公园，走到怀特设计的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楼顶花园观看一个新上演的音乐剧。
在演出过程中，卲表现的非常不安，几次拒绝侍者试图帮他脱掉黑色大衣的请求。
没有人知道：在大衣下面是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
11点，和儿子吃完饭、告别后的怀特走进楼顶花园，在他的前排专座坐下。
歌手开始唱：《我可能爱上一百万个女孩》。
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略带迟疑地向怀特走去。。。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低头看：又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麦迪逊广场花园（Madison Square Park）
Madison Ave, New York, NY 10010
电话: (212) 538-1884
地铁N, R,6在23街下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