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师太孟小芸》 06 孟小芸(1)
孟小芸是在离婚的时候彻底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世界是靠实力说话的。其他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实力是真的。
萨达姆当初硬不硬?他几乎成为阿拉伯人对抗美国的民族英雄,可是到头来结果如何?没有实力在背后做支撑,什么强硬都是假的。什么叫公道?导弹叫公道,说打你就打你,说处死你就处死你,没有实力,你除了坐以待毙,还能怎么样?
她知道,梁浩然提出离婚的时候并没有把她看成主要障碍,他的主要障碍是他的父亲。
他为什么没有把她看成主要障碍?因为他知道他给的条件优厚,他知道她除了一纸婚书,手中没有别的牌,她只能接受协议分手,别无选择。没有选择,就会给别人看扁。
他对她说:“如果你同意和平分手,我愿意把房子,车子和存款全部留给你,我净身出户。我名下就这些东西,能给的我都愿意给你,只有爱情给不了,你原谅我。”
这话听起来还算温情脉脉,可是细品之下,话的背后所含的意义冷酷无情。他这是坚定地向她表示,他这婚离定了,无可更改。如果她按照他的愿望快速地跟他和平分手,他愿意把所有的财产,包括他的婚前财产都给她;她要拖,他没有说后果会如何,但是似乎不用说,潜台词就是如果她走法律程序,那么他会奉陪到底,财产自然也会按照法律由法庭进行分割。
现在的婚姻法,离婚简单方便,只要一方意志坚定,没有离不成的婚。分居两年,可以作为感情破裂的最有力的证据,单方面起诉,一次判离。加上财产清算审核,大约半年搞定。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同意,他只要等上两年半,还是可以拿到自由证书。
按照法律条款分割,她只能拿到家里一半的现金,这些现金,还不够付目前所住的这种房子的首付。
当初梁浩然的妈妈,但凡有点底气,有点实力,何至于要自杀?自杀又如何?能让那个不爱你的男人内疚吗?就算内疚,能有多久?梁伟华,她的公公,当年不是照样在一年之后,这件事从众人的视线里渐渐模糊之后跟张美凤结婚了吗?她用自己的生命惩罚了谁,又成全了谁?
那个时候,她想起服装公司一些同事对她的婚姻近似于诅咒的评价:“梁总喜欢的不是她这种类型的人,他们不会到头的。”
她当初接受他求婚的时候,也想着他们可能不会天长地久,可是当她嫁给他后,日子越过越安逸,心中生出希望来,想着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也许能够长久吧。他确实不顾家,确实不那么体贴人,一开始是像单身时代那样跟朋友出去聊天喝酒,再后来接过父亲的职责,忙于工作,但是他从来没在外面乱来,没有闹出什么绯闻,这让她觉得,也许结婚以后,男女之间有了那一层亲密的关系,应该能生出些感情来吧。她是爱他的——她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呢?他是大多数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年纪轻轻就有才干有学识。他做她上司的时候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心地善良,还比较热心帮忙,帮她搞定在总部宿舍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虽然他本人好像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有一次弟弟孟启明住在这里,用书房的电脑上网,讲笑话一样讲当时天涯的一个热贴, 是关于“非处”派和“处女”派的争吵。梁浩然满脸不可思议地听小舅子讲完,最后做了一句评价:“这些人吃饱了撑的,有病!他们干脆回到中世纪算了——明朝是比较适合他们生存的时代。”
事后孟启明私下里对姐姐讲,还好他当时没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也被姐夫归于有病的一群人中。
孟小芸那时才明白,原来自己看重珍惜的东西,在他那里实在不算什么。
以后在他们离婚和他们离婚后的日子,她曾经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他究竟看重女人什么?他究竟喜欢那个女个人什么?”
她签字的时候曾经问他,他说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不会感到孤独。
她还是没有明白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他喜欢她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女人比她更有底气。她离婚的时候割走前夫蔡剑宏几乎一半的身家,后半生可以衣食无忧。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把爱情当作她的终生事业来对待。
孟小芸没有这个底气。她还要为生存而奋斗,还要为父母家人过得更好而奋斗。她要为自己将来有这种底气而奋斗。
梁浩然第一次跟她谈离婚的时候问过她:“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吗?你承认不承认这两年多我们两个都不幸福?”
呵是,在这个婚姻里,她快乐吗?在他们谈离婚的时候,她也这样问过自己。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有什么道理不满意呢?她住的房子,不再是公司的宿舍,只能拥有一只小小的衣橱来放自己的私人物品。H市四季分明,每年她要翻箱倒柜地折腾四次,把当季的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挂进衣橱,再把衣橱里过季的衣服洗了晒好放进箱子。她工作得战战兢兢,一旦失去那份工作,宿舍就不能再住,要拎着箱子到处找栖身之所。
结婚以后,她跟他去欧洲度蜜月,临行前梁浩然给她一张国际通用的维萨信用卡,没说什么,但是她知道那应该是梁伟华给她的,她想买什么东西,只管自己掏出信用卡刷,不必担心付账问题——当然她不会买很贵很过分的东西,买之前先折成人民币,看看是否物有所值。她知道那个帐户有梁氏公司的人专门负责划账,一举一动都在梁伟华的监督之下,她十分克制小心,尽量不做无谓和奢侈的消费。
梁浩然不会想到要给她买什么,但是她自己要买,他从来不做评价。
从欧洲回来,她被允许去读MBA,这是她以前只能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她要靠自己熬出头,就要等弟弟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自己再存两三年的钱,才能想着去考个什么研究生,或者什么业余的进修班,证书班,才能让自己在学识上或者学历上更上一层楼。
她甚至都没有做家务的琐碎。梁浩然单身的时候就请了钟点工替自己做清洁,结婚以后,她只是给钟点工加了时间,大家满意。
当然她也有失落。她没有谈过恋爱,她没有跟她的爱人手拉手逛过街,她没有冲哪个男人撒过娇,闹闹女人的小脾气,她从来没被爱人哄过,他们从来没谈过心。
她的同乡或者同学都有过,她们甚至打电话跟她诉苦,说她们跟男友或者老公都吵了两个小时了,那个男人怎么还没来赔礼道歉说好话!这些诉苦,她听着听着,怎么感觉她们是在炫耀。
她们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见?她跟梁浩然永远都是如初见,刚认识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没有更好,也没有更糟。
连做爱的时候他们都很少交流。他大多数时候用的是肢体语言,但是他从来不强迫她,只要看到她身体不舒服,有些不愿意的苗头,他会立刻停止,没有任何不高兴。其实除非她在生理周期,她从来没有不愿意,也许一开始她的一些无意识的动作,看起来象是在抗拒。他停下来,她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停。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他,他才说:“如果你觉得勉强,或者哪里不舒服就算了,这种事要你情我愿——”
从此吓得她动都不敢乱动。
他从来没有要求她避孕,也没让她在这方面吃过苦头。她是在跟好友的闺中私语中才总结出一个结论——这个男人在这方面跟一般的男人不太一样,是个异数。
她听说那女人车祸流产,心中似被重重一击——他在她面前把自己保护得风雨不透,却心甘情愿跟那个女人生儿育女,把她瞒得如铁桶一般。他有这么心机深沉吗?连自己的父亲也瞒着吧?是那个女人教的吧?
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在心中连连冷笑。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他是个很会保护自己的男人。
如果她能有个梁家的孩子,她至少可以以孩子母亲的身份留在梁氏。他对她太冷酷,不给她任何希望和余地。
她是离婚后从一些断断续续的流言里听说,其实那个女人在他们结婚后一年多一点就回来了,她的母亲出了车祸,她回来照顾。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应该是早就在一起了。他真是个很有心机的男人,瞒她瞒得滴水不漏,无论是夫妻生活,工作接触还是日常起居,一点也没有异样。甚至她的公公梁伟华也早就知道这件事,居然也默认他们的关系,没有透露一丝风声,只是提醒她该要个孩子。
那个时候她木知木觉,还以为那是老人的抱孙心切。
现在回想起来,他为什么要瞒她?他怕她知道?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不是正符合他的心意吗?联想起他离婚后接着做进出口生意,他的种种行为,她恍然大悟,他在积攒底气,他不是怕她,他是怕他父亲横加阻挠,制造障碍。他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她,不仅仅是出于内疚,还是用金钱换时间,换她痛快签字。
他拖不起。拖得时间越长,干扰越大,变数越多。他是在保护那个女人。
孟小芸做过服装出口,在梁氏的总裁办公室做过,知道梁浩然唯一能避开总公司审计的方法是拿出口商的佣金。
她当年还傻乎乎地分一半的现金给他。那点现金,大约在他来讲不算什么吧。他还是接受了,不要白不要。
自结婚后,她小心翼翼,尽心尽力地做个梁家的好妻子,好媳妇。她尊敬孝顺公婆,在悠然死后,梁浩然无法回家的情况下,每个星期都抽出时间去梁家老宅探望梁伟华和张美凤,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她跟李莉和美美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也时时关照她们的需求,出面替美美谈下模特儿代理合同,跟梁浩然一起谈下李莉的婚前协议。于是人人都说她脾气好,是个好媳妇好妻子,只有梁浩然视而不见。
他单身生活时间很长,几乎从十四岁起就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他的事他不希望她插手。她为他做早餐,他拖到最后一刻起床,抓起皮包往外冲,在路上买早点或者到办公室让手下替他出去买早点;她给他收拾书房,他说他的打印下来的某个资料找不到了,于是她不敢再动他书房里的东西;她替他买了衣服,他没说什么,但是他不穿,大约是不符合他的品味。
那个时候她想,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她不知道,也不能问。后来他们离婚,她从胖子那里传来的消息得知,原来那女人早上不起来做早餐,梁浩然做的生意她似乎也不过问,他们一起上街的时候,梁浩然的衣服好像都是那个女人一手包办。胖子给老婆买礼物,也都是那个女人在旁边出主意,梁浩然对胖子说:“听我老婆的没错。她见过你老婆,她点头的东西,你老婆肯定喜欢。”
离婚前,梁浩然就搬了出去。离婚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办了财产过户手续。她把房内的家具,所有的能让她想起这位前夫的东西统统换掉,重新装修,甚至,连大门都换掉。
她把那辆桔黄色的跑车卖了,因为那辆车开出去,会有人指指点点地说起她的婚姻故事,时刻地提醒人们她有个前夫,这个前夫宁愿放弃一切也要离婚跟别的女人走。不开出去,放在车库里,停车养车都是费用,不如卖掉兑现,跟抵押房子的贷款合在一起投入新生意。
新公司让她全情投入,夜以继日。
也有前夫的消息断断续续传出来,说他们在多伦多注册结婚,结婚后梁浩然继续作进出口生意养家,那女人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她似乎比跟前夫蔡剑宏在一起的时候还舒服。据说她跟蔡剑宏的时候,是怀孕后才辞职回家的,之前一直公司里帮忙。
后来听说她又一次怀孕,因为有流产史,要卧床养胎,梁浩然专门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她——据说在国外请保姆很贵。
孟小芸从小就听妈妈唠叨,说她生他们两姐弟的时候,临产前一天还在地里劳作。
人跟人不能比。
再后来她听说他们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月子里都是梁浩然跟丈母娘一起照顾孩子,洗澡喂奶换尿片,半夜也都是梁浩然爬起来喂奶哄孩子。
他们回来探亲,她跟他们在香格里拉狭路相逢。她看到那女人容光焕发,梁浩然,她的前夫反倒显得老了一些。他们推着孩子,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看见她蹲下来逗他们,居然哇哇大哭。
接下来的事情全城商圈的人都知道,梁氏父子讲和,梁伟华正式邀请儿子媳妇带着两个孙辈回家吃饭,甚至接纳了那个女人跟蔡剑宏的儿子。
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们终究是父子,血缘是割不断的。梁伟华当初反对儿子离婚并不是因为道德正义,只是为了利益。如今利益阻隔不存在了,他们自然要和好,他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
她原以为他们会留下来定居,梁浩然会进入梁氏任职,没想到他们一家还是返回加拿大,据说是为了那女人的大儿子不喜欢在国内念书。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梁浩然专门作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吗?
他是真的爱那个女人吧。两年多的家庭生活,养育孩子的劳累和琐碎,没有让他厌倦抱怨,无论如何不能够再用意乱情迷去解释。
他究竟爱她什么,看重她什么呢?
孟小芸只跟那女人正面交锋过一次,就感觉那个女人很厉害,说话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的背后,是一种坚定的不退让。其实从她跟她前夫的离婚官司中,就可以知道这个女人很有手段很有心计。据说离婚前蔡剑宏一点风声都没感觉到,梦里尚不知道被算计到最后一步。估计越洋长途电话中,那个女人的声调还含情脉脉像在谈情说爱吧,一眨眼间所有能冻结的资产全部被冻结,他被通知,他的妻子要跟他离婚,提出分割财产的诉求。
很多女人天天喊离婚,喊到家里的财产全部被转移走了还没真正动手,等到对方提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天她泼了她一杯咖啡,泼完就开始后悔,尤其是她看到她不紧不慢地招来服务员索要湿毛巾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是修炼得不够。她也怕这个女人跑到梁浩然跟前去装可怜,去哭诉,梁浩然的暴躁脾气,她不是没有领教过。
然而当晚梁浩然回家风平浪静,他们除了谈离婚,他什么也没提。她再一次感觉,那个女人非同常人。
据说他们在加国,他们的房子车子银行户口等所有的财产,都写在两个人的名下。她真的这么笃定,认定梁浩然能跟她一生一世吗?这次梁伟华跟他们和解,作为投桃报李,送给他们的房子自然也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有手段拿住梁浩然这种脾气的男人。孟小芸跟她的前夫在一起生活了两年零两个月,到离婚的时候她还没搞懂他究竟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她跟他之间,有一条很深的鸿沟,难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