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啖佳餚

看電影，啖佳餚

有幾部好電影，讓人如置身盛宴：透過視覺，享受色、香、味。我尤其樂在其中，體會蘇東坡《老饕賦》的首句--庖丁鼓刀，易牙烹熬。庖丁與易牙都是史書留名的烹飪專家，他們把調鼎鼐當國家大事一樣的慎重。

如果談品嚐美味，不管中外，都有脫俗的佳片： 我第一次領略卓絕的製作人，可以把美食拍得像現場表演：那是1987年的丹麥片--《芭貝特的盛宴》（Babette's Feast）: 一對姐妹居住在該國偏遠的村裡。村人信仰路德教派非常保守的一支。老百姓拘謹的個性跟天寒地凍互相對應。

背景用回憶：姐妹倆收留了一名神秘的婦女--芭貝特做管家。十幾年之後，芭貝特忽然中了一萬法郎的彩券，歡喜若狂下，她決定用這筆款子報答村民收容她的大恩：鏡頭開始運轉在豐饒的莊稼、牛羊豬、雞鴨魚、加上各類海產；廚房料理台擺滿鍋碗瓢盆，芭貝特好整以暇地一盅一盅調理。 最後端上名酒、美食、點心。音樂配合和睦共享的氣氛。芭貝特以愛心，將頭號大獎感激她的村友，事後他們才得知芭貝特往昔是巴黎著名的大廚。因為大難，她逃亡異國。命運安排芭貝特找到安身立命的歸宿。

膾炙人口的--《巧克力情人》（Like Water for Chocolate，1992）漸漸讓美國影院引進墨西哥片。我還記得懂西班牙語的觀眾的興奮共鳴。它的編劇（Laura Esquivel）也自然地運用魔幻寫實。此片敘述人憑藉多年宗教文化的影響，去製造偏執的民俗。劇中的寡婦代表「魔」，她獨裁地左右了自己三個女兒的人生。

排行第三的女兒迪納（Tina， Lumi Cavazos 飾）依循風俗，不能出嫁，必須陪著老媽送終為止。迪納從小由奶媽寵著，她學會烹調的手藝，特別是五香、洋蔥、大蒜、百里香等等補充原味的農產。母親不准她跟心上人裴倬（Pedro，Marco Lonard飾）結婚。迪納只好在做菜時發揮心緒，也算是宣洩。 現在電視裡介紹舌尖，口述兼畫面；拉丁美洲的魔幻在電影中表達，品味可以影響人的情緒：通過迪納經手的佳餚，有人因此歡樂，有人因此苦毒。她在社會嚴格的制度下，用自己的心力，精神上達到補償。《巧克力情人》講的不僅僅食物而已。

李安導演早期的三部曲皆別有特色： 1991年的《推手》、1993年的《喜宴》；1994年古德溫公司（The Samuel Goldwyn Company）發行《飲食男女》（Eat Drink Man Woman），使他聲名大噪；後來他更紅了，開始導西方的電影。他有個老搭檔--郎雄，在《飲食男女》裡頭特顯功力。此片描寫一個逢周日，必宴請三個單身女兒的溫情、詼諧的劇情。戲裡朗雄表現刀功，先砍厚肉，後雕瓜皮，食材面面俱到。

《飲食男女》講究的，不只蒸、煮、炒、炸、烤、燉、燜而已，它描述一個老父親（老朱，郎雄飾）對女兒的愛。細節包括老朱煮一道道菜，吃完飯後，負責善後；平日幫女兒洗衣、擰絲襪、內衣。。。他喪偶後失去味覺，他說：「吃只是心理的感覺而已。」

這部講吃的電影，「吃」出了幾個意外，最大的驚奇是老爸沒看上總是纏著他、倒追他，年齡外表都相稱的梁伯母 （歸亞蕾飾）；反而向梁伯母的女兒梁錦榮（張艾嘉飾）求婚。錦榮不會做菜，她的女兒姍姍好吃朱爺爺親作的便當菜。天天折騰菜飯的老朱，卻與不給他壓力，不在乎味覺的年輕女子梁錦榮結合。

片中楊貴媚演長女，王渝文演参女，都各自有心事，並不下廚；最多面的次女，在內埋怨家人，在外聰明能幹的孩子朱家倩（吳倩蓮飾），竟然繼承父職，於大姐、小妹先後離家後，願意在家料理餐飯。極叛逆，對烹飪很有主見的次女，倒成了陪老爸過家居的一個。 郎雄在李安的戲中固定演老爹，他很會拿捏酸甜苦辣，表情到位。可惜他已經過世（1930-2002）。吳倩蓮演技好！1997年改編自張愛玲小說《半生緣》的電影中，她扮演顧曼楨。可惜吳倩蓮也淡出影業。兩人的對手戲演得很生動。李安以「食」作主題，讓他倆配戲。舊日流光印在影片裡。

前一陣很夯的電影--《花椒之味》，原創來自張小嫻 --《我的愛如此麻辣》；麥曦茵執導。也是一父三女的背景。虛構的人物夏亮（廣東話稱父親老豆，鍾鎮濤飾）1953年生。長女如樹（鄭秀文飾）跟他在香港日子過得最長；他之後去台灣，與初戀情人再續，有了次女如枝（賴雅妍飾）；分手後往大陸，生了参女如果（李曉峰飾）。直到夏亮病逝，三個女兒才有機會共聚。談起老爸，各人要拼湊記憶。如樹痛心地總結：「不管怎樣，他傷了我們三個。」

拋開過去，三個陌生的，都與老豆疏離的靚女，必須把榫口合攏。如樹還記得，父親叮嚀她讀書的小學時代；如枝打職業撞球，每次出賽，父親雖分身，卻一定看現場轉播；如果的回憶挺短，她一口川腔，跟著外婆住重慶，賣潮服、戴斑斕的花椒耳環。夏亮往日開的火鍋店，雇了些夥計；鍋底愈麻辣，生意愈火紅！這關頭不能拋下了之！

三個女兒合計著照管老爸的招牌老店。白天埋頭苦幹，夜裏合睡一個沙發。湯底乃老豆的武林秘訣，她們怎麼琢磨配方比例，滋味都未及；一方面翻書倒櫃，一方面洗手作羹湯。此片和《飲食男女》最大的差別，就是父親不在身邊，她們必須找到最對味的麻辣：用一種痛，掩飾另一種痛。

《老饕賦》說：「久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湯鏖」，意思就是有些食物蒸煮後，要再曬乾待用；有些得火裡慢慢地燜熬。火鍋店代表延續，三個女兒幾經磨練，終於成功。願世間美味，永不斷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