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二拍’故事在现代还有吸引力
“二拍”的传奇艺术方法及其具有的艺术魅力,从情节构思上看,作者一般不满足于叙事平凡的生活琐事,而总是煞费苦心、千方百计地将发端于现实的故事传奇化,以期造成“奇骇”、“奇巧”、“奇幻”、“奇异”、“奇诧”等艺术效果。具体地说,其传“奇”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1、有意侈谈神仙鬼怪、果报宿命,使现实生活故事着染一层神秘、怪异的色彩。例如《初刻》卷二十三《大姊游魂还宿愿》,其入话与正话写的都是“姊姊亡故,不忍断亲,续上小姨”的故事。这本属“世间常事”,若平铺直叙,则难以产生传奇性效果,所以作者就有意在故事中掺入了梦幻、鬼神因素。入话写李修行很喜欢妻子的小妹,一夜梦见与之成亲,而家中厨师也同样做了这个梦。不久,李妻就病死了。岳父想让李续娶小姨,李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妻子。后来,他在升官赴任途中,遇一异人,受其指点,得与亡妻相见,没想到其妻竟谆谆恳求,让他续纳小姨为妻,他这才遵命以应前梦。正话则写吴兴娘死后,念念不忘未婚夫崔兴哥,于是便魂附妹妹身体,与兴哥大胆欢会、私奔,了却心愿后,又替妹妹与兴哥撮合成婚,才飘然离去。故事这样写,确实是够荒诞、离奇的了,就连作者本人也承认:“从来没有个亡故的姊姊,怀此心愿,在地下撮合,完成好事的”。可为何还要这样写呢?作者认为,这样才能使故事变得“怪怪奇奇,真真假假,说来好听”,而同时也才“见得人生只有这个‘情’字是至死不泯的”。
至于在现实故事中加入鬼怪报应等非现实因素,则更易于使现实故事笼罩在一种神秘、恐怖的氛围里。如《二刻》卷十三《鹿胎庵客人作寺主》写秀才直谅借宿鹿胎庵,半夜时好友刘念嗣倏然而至,声称自己已死,妻子改嫁,家产尽被带走,留下孤儿无人看顾,因此托请直谅告官处理。直谅答应后,可是刘念嗣仍然不走,却在后面追赶,最后双手抱柱不动。直谅吓得屁滚尿流,逃下山去,正好碰到庵主。庵主说他昨夜下山做佛事,忽然不见了死尸。两人上山一看,死尸正抱在柱子上。原来刘念嗣是魂借别人尸首来请托好友的。这件怪事传到官府,经过调查,刘念嗣的遗孤方才得到妥善安置。本来,该小说要讲的不过就是直秀才为其死去的好友刘念嗣讨回公道、安置遗孤的事,可作者为了取得劝善惩恶的“奇骇”效果,于是就穿插了这样一段子虚乌有的“鬼话”,说得煞有介事,活灵活现,确实令人毛骨悚然。像这样奇骇怪诞的故事,在“二拍”中屡见不鲜,如《初刻》卷十四《鬼对案杨化借尸》、卷三十《李参军怨报前生》、《二刻》卷十六《迟取券毛烈赖原钱》、卷二十《贾廉防赝行府牒》、卷二十四《庵内看恶鬼善神》等等,无不弥漫着一种阴森凄厉的鬼气。
2、着眼于人物的奇才异能,进行夸张、神化,使读者对人物的奇行异举惊叹不已。如《二刻》卷三十九《神偷寄兴一枝梅》正话中的“懒龙”,就是一个“奇人”。他的出身就很神奇,乃是其母梦与神道交感而生;身体行径也很奇异:“柔若无骨,轻若御风。大则登屋跳梁,小则扪墙摸壁。随机应变,看景生情。撮口则为鸡犬狸鼠之声,拍手则作箫鼓弦索之弄。饮啄有方,律吕相应;无弗酷肖,可使乱真。出没入鬼神,去来如风雨”;而其行事,更是非同凡俗,虽以偷窃为生,但“煞有义气”,“不肯淫人家妇女,不入良善与患难之家;许人说话,再不失信;亦且仗义疏财,偷来的东西,随手散与贫穷负极之人;最要薅恼那悭吝财主无义富人”,“所到之处,但得了手,就画一枝梅花在壁上”,故人们又称他“一枝梅”。一枝梅曾对人表白:“吾无父母妻子可养,借这些世间余财,聊救贫人。正所谓损有余补不足,天道当然,非关吾的好义也。”小说一连写了他十几桩富有传奇色彩的偷盗事体,字里行间充满了奇趣。显然,这与作者有意进行夸张、神化是分不开的。其他如《初刻》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中的奇侠乌将军、《二刻》卷五《襄敏公元宵失子》中的五岁奇童南陔、卷三十三《杨抽马甘请杖》中的奇人杨抽马,等等,也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
3、善于利用巧合、奇遇或误会,把故事编得奇巧曲折,摇曳多姿。如《初刻》卷一《转运汉遇巧洞庭红》,写苏州商人文若虚在国内经商屡屡折本,偶然随商船出海,带上一篓洞庭红橘,居然在国外卖出了上千两银子的好价钱,使他惊喜过望。回国途中,不想船只又被风暴刮到一座荒岛上。他到岛上散闷,无意中却发现了一只奇大无比的龟壳。出于好奇,他就将龟壳随船拖回,准备当床使用。谁料波斯商人发现这只龟壳后,竟不惜以五万两银子买下了它,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原来,这只龟壳的肋节中竟长有二十四颗寸许大的夜明珠。结果,出海一趟,文若虚便成了闽中的一大富翁。整个故事充满了一连串的巧合与奇遇,致使情节奇幻莫测,妙趣横生,颇富有传奇色彩,它生动地反映了当时沿海一带商人们渴望到海外经商发财的奇思梦想。《二刻》卷十七《同窗友认假作真》,则利用误会来制造传奇性效果,闻俊卿女扮男装不仅使才子魏撰之、杜子中蒙在鼓里,而且还使景小姐对此一见钟情,从而引发了一连串喜剧性的情节,令人忍俊不禁。其他如《初刻》卷十二《蒋震卿片言得妇》、《二刻》卷二十八《程朝奉单遇无头妇》、卷三十五《错调情贾母詈女》等,也都善于用巧合、奇遇或误会来编织情节,以使人“耳目生奇”。
有时,作者还别具匠心地运用一些小道具来勾连故事,使情节奇巧多变。如《初刻》卷二十七《顾阿秀喜舍檀那物》,写崔俊臣携妻赴任永嘉县尉,途中遭水贼顾阿秀劫害,自己被抛入河中,妻子王氏则落入贼手。中秋之夜,王氏乘机逃脱,入一尼庵,削发为尼。一次,顾阿秀到庵中施舍一幅芙蓉画,王氏认出是丈夫手笔,便题词于画,隐诉身世。后来,该画被人买去,送给了高御史,碰巧又被流落在高家做塾师的崔俊臣发现,于是冤情得以剖白,凶手遭擒,夫妻团圆。故事情节可谓峰回路转,层折生奇,引人入胜。《二刻》卷一《进香客莽看金刚经》中的“金刚经”、卷三《权学士权认远乡姑》中的紫钿盒盖子、卷三十六《王渔翁舍镜崇三宝》中的古镜等,也都是借用一件小道具来生发、勾连、绾合故事,致使情节曲折奇巧,充满戏剧性和趣味性的。
再次,从叙述方式上看,作者有时还有意通过叙述视角的变换、限知视角的采用或叙述顺序的颠倒等,来增强叙事的吸引力,以求取得“拍案惊奇”的效果。例如《二刻》卷五《襄敏公元宵失子》,写襄敏公儿子被拐骗,就分别从仆人、孩子、拐子三个角度来复述同一件事,把一个简单的故事写得曲折新奇、摇曳多姿。《初刻》卷十八《丹客半黍九还》则写一个富翁因好丹术而上当受骗的故事。如果仅着眼于交代故事情节,则只须叙述丹客怎样设计骗人就够了;可为了保持故事的神秘性,勾起读者的好奇心,作者却有意从富翁一方叙起,通过富翁的见闻感受来展开故事。小说写富翁偶遇一阔人带着美妾在西湖上花天酒地,不禁动了艳羡之心。经过打听,得知该阔人居然能点铅成金,于是他便将阔人邀至家中,待为上宾,并拿出两千两银子供其烧炼。忽一日,阔人得知老母去世,急忙丢下小妾,赶回家去。富翁则乘机与其小妾在丹房偷情。十天后,阔人回来,打开丹炉,大吃一惊,断言有人在此做了交感污秽之事,导致丹银变成了糟粕。其妾被责打不过,只得招认了偷情之事。阔人不依不饶,富翁只好再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赎罪。自此以后,富翁又数次上当,以致流落异乡,无钱归家。一日,他看到船上有个美人活像那个阔人的小妾,正感疑惑,不料她竟主动差人把富翁叫去,说自己原是妓女,当日是与阔人一起设局,特意来骗他的,并赠给富翁三两银子,告诫他:“此后遇见丹客,万万勿可听信。”富翁至此方才如梦初醒。整个故事写得扑朔迷离,悬念丛生,颇富有奇趣。这显然得力于限知叙事策略的巧妙运用。其他如《二刻》卷八《沈将仕三千买笑钱》、卷十四《赵县君乔送黄柑》等,也都善于利用限知叙事来制造奇趣动人的效果。而《初刻》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还有意将原素材《湖州姜客》(见《夷坚志补》卷五)的顺序改为倒叙。《湖州姜客》叙卖姜小贩与王生争执,被殴几死。王生惧,待其复苏,礼送之。小贩与船家道及此事,船家遂生心骗得小贩东西,谎称小贩已死,敲诈王生。而《恶船家计赚假尸银》则略去了小贩与船家相遇一段,直接叙述船家前来敲诈,直到小贩最后再次经商过此,才将事件真相揭出。这样叙述,就使该故事读起来诡奇难测、引人入胜。
总之,无论是从题材选择上,还是从情节构思以及叙述方式上,凌濛初都力求增加故事的奇谲色彩、刺激力量,诚可谓事奇、人奇、遇奇、文亦奇,基本实现了使人“拍案惊奇”的创作意图,取得了“新听睹、佐谈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