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89) 海阔天空
第一天度假,李婉婷的失眠并未治愈,反而增添了晕眩与不适。她以为自己这几日过度疲劳导致的生理失调,白天在沙滩游了水晒了太阳之后,饱餐一顿吃下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
她一定要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去迎接生活给予她的任何苦难与挑战。
没想到这一睡便不可收拾,第二天她晒在太阳底下也想睡,吃完午饭更想睡,于是索性回到旅馆房间,大白天关着房门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身边手机响个不停把她吵醒,她看看来点显示,清了清嗓子,才说:“怎么回事?这追魂枪也来得太快了!”
她很注意这一方面,如果不是对着父母妹妹或者老公胡启东,从来不用带着床味的声音听电话,显示出一个有身份的女人特有的修养。
尽管她尽量地避免,老板在那头还是听出来她刚刚睡醒,呆了一呆,脱口而出:“老天,你跑到海南去关在房间里睡觉?那你何必花这钱,费这事?在家里睡不好么?”
李婉婷深深呼吸,说道:“喂,我花我自己的钱睡觉好不好啦?”
老板反应也快,立刻说:“可是假期是我的!那也是钱!”
李婉婷气结:“你是我见过的最小气的老板!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接着睡!”
老板问她一个策划案例的具体细节资料,李婉婷一一做了回复,并知会他找手下某人查过去的某个档案,档案怎么找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板啧啧称赞:“这脑子,堪比电脑,你老公真是猪!”
李婉婷被他逗笑:“这一点我非常同意你。”
老板道:“好了,不耽误你度假。不过我劝你不要待在房间里睡觉,可以出去散散步,吹吹海风。只有守财奴才会觉得房价昂贵,仿佛时时刻刻地待在房间里才能让花出去的钱物有所值。”
李婉婷扔下手机,去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几乎睡得有些浮肿,显得人极端不精神。
换了衣服到了大堂,发现宾馆有本市一日游的项目,她想着老板的话,闷在宾馆里睡觉也不是事儿,于是就交钱报了名。
第二天跟着团一日游,晚上回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刷牙的时候忽然恶心,对着洗脸池恶心呕吐,几乎将喉咙呕得抽筋。
于是收拾了回到床上倒头便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感觉才好些。
才想着到哪里吃午饭,是在宾馆的餐厅还是乘车到市里去逛,吃些本地特色小吃,手机又响,看看来点显示,她又头大:“又是什么事啊?你有完没完?”
老板在电话那头说:“让我猜猜看,你不会是又在房间里睡觉吧?”
李婉婷对着手机翻白眼,恨不得这个白眼能让对方看见:“你还真猜对了,我是在房间里睡觉!”
老板道:“太好了,那么我不用跑快远去找你。我就在你斜对门的房间,等下来找你吃饭。”
李婉婷彻底傻了,张大嘴巴,手机也忘记收线。
两秒钟之后,她像弹簧一样跳起,冲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梳头,出来把睡衣换下,穿上恤衫仔裤,坐在梳妆台前淡淡化妆。
刚刚收拾利索,有人敲门。李婉婷前去开门,老板站在门口对她上下打量:“噢,还是有点黑,不像是睡了三天的样子。”
李婉婷翻了翻白眼:“你才睡了三天呢!你怎么来了?”
老板说:“来见一个客户,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万一你掉进海里,我打算扮演英雄救美。”
李婉婷说:“我在休假,恕不能跟你们陪客户。”
老板说:“那自然,我知道。不过呢,如果你愿意休假当中再加两天班——这两天班也就是参加几个饭局,我就给你报销来往机票和住宿费,你考虑考虑。”
李婉婷算是服了老板——他真是商人本色,处处利字当头,让你想拒绝,心如猫抓,不拒绝,心也如猫抓。
奸商奸商,无奸不商。
老板接着说:“不过现在我刚下飞机,没有应酬,我请你吃午饭,下午再一起去晒晒太阳,晚上那顿才是公事。”
于是就近在宾馆的餐厅吃海鲜,喝白葡萄酒。宾馆的餐厅窗户对着大海,景色赏心悦目。真奇怪,李婉婷自己吃的时候没觉得怎样,可是如今有人相伴,立刻觉得海天的颜色都不一样了。
林叶子和胡启东站在阳台上隔着封闭的窗子看月亮。她说:“月色真好。”
他笑道:“没有你好看。”
她嗔怪:“胡说!没有我好看你为什么从来不盯着我看?”
他很急智,以手遮眼:“主要是你的光芒太耀眼,比月亮还耀眼,所以不敢盯着看。”
她嘻嘻哈哈地拿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又腾出双手捧住他的头向自己固定,说:“就让你看,就让你看!说,爱我吗?”
胡启东以手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凝视着她喃喃地说:“叶子。”
忽然这温暖的手变成母亲的手,那温柔的声音变成母亲的声音,轻轻地叫道:“叶子,叶子,我的孩子,你好吗?”
林叶子忽然鼻算落泪:“妈妈,妈妈。”
那声音渐行渐远:“好孩子,妈妈爱你。”
林叶子高声大叫:“妈妈,妈妈,别离开我!”
一双大手从背后环抱住林叶子,一个声音在耳边呼唤:“叶子,叶子,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了?做梦了吗?”
是胡启东。林叶子猛地坐起来,用手撑住头,摸到一头冷汗。
她打了个寒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胡启东伸手子床头柜抓过遥控器,关了空调,问:“做梦了?好点了么?”
林叶子舔舔嘴唇,回过神来说:“我渴。”
胡启东起身要下床:“我给你倒杯水。”
林叶子猛地抱住他的腰说:“不,别离开我。”
胡启东拍拍她的手:“很快就回来。”
他下床,林叶子也快速地跳下床,从后面抱着他,一直自卧室跟到厨房。
外面的空气如蒸笼,霎时间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胡启东拍着她说:“快回房间,太热了。”
林叶子垂着头,怏怏地回房。胡启东拿水进去关上门,看见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胡启东把水递到她手上,探询地问:“你似乎已经两次梦到你妈妈了。叶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林叶子喝一口水,把水杯放在膝盖上,不出声。
胡启东循循善诱地说:“上一辈的恩怨,下一代还是不要插手好。一个是你爸爸,一个是你妈妈,都是至亲——”
林叶子再喝一口水,把杯子放回床头柜,躺下说:“我没事,睡吧。”
胡启东也不再说话。他感觉,林叶子别的地方都很乐观随和,只是一碰到她父母的问题,她就会死机。
这让他十分不解。骨肉之间,这是怎样的心结啊!他无声无息地转向她,从背后抱住她。
黑暗中,他感觉到她身体的抗拒。这是令他十分不解的地方——上一次她梦到她妈妈后,也是对他的身体很抗拒,跟平日的主动、亲热和温柔完全不同。
他把头凑近她的脖颈,吻着,蹭着,低声说:“叶子,无论如何,我总是在你身边支持你。”
他感觉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放松,软化,慢慢地向他靠近,虽然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他忽然从内心涌起一种保护欲。他在她耳边说:“叶子,我爱你。”
她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又僵硬起来,然后又蓦然软化,完全地靠在他身上。
他低声说:“这两天我姐可能要给你电话,周末我们全家要请你吃饭,对你搭救涛涛给予正式的感谢——这是我姐夫提出来的。”
林叶子说:“你们全家,包括你太太吗?”
胡启东顿了顿,声音有些尴尬:“不,她在海南。”
似乎胡家,很久以来都不把李婉婷当作自家人了。林叶子转过身,将面孔埋在胡启东的怀里。她想问一句——如果你们家人知道你我的关系,还会请我吗?
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