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散记:卧佛寺听蝉(三)
从卧佛寺出来向右转,没几步就走进了樱桃沟。这是植物园西北两面山岭夹着的一条弯弯的小峡谷,由于树荫蔽日山峦环抱,人走在里边明显感觉周围的温度比山谷外要低两三度。据说三百年前明末清初的时候,这山沟里漫坡都是樱桃树,故此留名樱桃沟。现在这里已见不到什么樱桃树了,倒是有不少从南方引种来的树干挺拔的水杉,在山谷里郁郁葱葱地长着,非常好看。沿着溪水流过的线路,有一条新修的木栈道在茂密的水杉林中蜿蜒穿过,在上边大概走上八九百米,就来到了山泉源头附近。可能是两边山岗的屏蔽效应,一路走来时,觉得耳边的蝉鸣声音比山沟外要响亮许多。
说是泉水源头,其实到了那里已看不到突突涌冒的泉眼,也许是水已经被埋在地下的管子引走了。这可能是因为,以前总有不少渴求纯天然的人提壶带桶地蜂拥而至,一股脑地把这细流淌出来的水都接走了,公园管理部门觉得长此下去,会影响对下面山口处景观湖的蓄水,于是他们就把出水口给封上了。但为了使一路辛苦赶来的人们不至于一无所获地扫兴而归,通情达理的领导们决定在这里建立一个让人饮水思源,能对大家进行爱党爱国教育的活动基地。
就在水源石碑对面的山坡高台上,矗立着三个白色的尖型的雕塑,式样非常前卫,像是外星人登陆后留下的标识物。雕塑旁边有块厚重宽大的黑色大理石板,上书原全国人大委员长彭真题字‘一二九运动纪念亭’。看了旁边的解说牌,才知道这白色三角雕塑的设计构思,是源于七八十年前学生们到樱桃沟做夏令营时搭的尖顶帐篷,经过设计师提炼浓缩后又被赋予了众志成城的寓意。
发生在一九三五年的一二九运动,是共产党一手策划和领导的学生运动。借助这个运动在全国范围内造成的声势和影响,共产党调整了策略,在国人眼里随既成为推动抗日救国深晓民族大义的正义力量,从而开始摆脱一直疲于应付招架蒋介石围剿的窘境。当时在北平学生圈里参与筹划组织这场运动的骨干分子,不少在日后都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以至于到了今天,纵观中国的时局变迁,或多或少地还能看到从他们身上发散出来的衍射效应。
有一张经典的一二九学生领袖演讲照片,画面上的热血青年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此君名叫黄敬,是解放后的第一任天津市长。黄敬原名俞启威,早年在山东青岛做地下工作时,与一位名叫李云鹤面容姣好的进步女青年结识同居,并为她指明了革命道路。后来李云鹤奔赴革命圣地延安,改名江青,随与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结成秦晋之好。俞启威育有三子两女,他的最小的儿子叫俞正声,现位居当今中国权利架构的顶层,执掌政协大印。
一二九学运爆发时,北平共青团组织的负责人名叫谷景生。能在错综烦乱危机四伏的复杂环境下担任前线领导,足以证明这位谷姓前辈过人的胆识和勇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把自己这些革命的基因通过血脉传承的方式留给了后人。谷老先生给其膝下的一名女儿起名开来,可能是取要将革命事业继往开来的意思。才貌双全的谷开来果然不负父望,当察觉有外来敌对分子于家于国都有极大潜在威胁时,她的果断出手了结,戏剧性地改变了中国行进的节奏。‘蝴蝶静静地伏在山口,呼吸空灵般回荡’,可她振翅带动的微风,却引起了远方令人惊怵的风暴。
还有一位一二九运动的风云人物是清华学生姚依林,当时他担任学联组织秘书长一职。作为学运筹划组织鼓动实施的核心人物,那时的姚依林肯定也是有激情有抱负的青年才俊。到了五十四年以后,当这位已身为政治局常委的当年学生领袖面对汹涌而来的八九学运时,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强硬派一边。这件事未必只能简单地归结为权利或位置决定大脑的抉择,也有可能是半个世纪的历练,使这位当年的激进分子最终看清了历史给予的明示,狂热和激情不代表实际和可行。
从退谷亭向上,有之字形的山道可以直通山顶,那里可与相邻的香炉峰隔空对望。以前我总是喜欢赶在黄昏前爬到山顶,在夕阳下回首眺望远处的京城。透过淡灰色的暮霭,北京像是一个风韵犹存的迟暮美人,侧卧在远方,不动声色地将诱惑裹在了迷蒙之中。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以前达利为了复原儿时的一个梦境而创作的超现实主义画作——掀起平静海的皮肤,看看阴影中熟睡的狗。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揭开所有历史留下来的迷雾,看一看藏在下面的北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