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55 ）公用电话
自上海回来以后，殷勤有事没事喜欢围着林叶子转，全公司，除了瞎子，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递上一罐可乐问：“叶子，你有男朋友么？”
林叶子抬头眨眨眼睛看他，又低头工作。
他自问自答：“好似没有。美女跟我们一起加班，也没见人来接你下班过。”
旁边一个来帮忙的女学生快人快语地说：“听说做 IT 的女生都要做老姑婆的，因为太忙了，没时间恋爱，可惜公司也不付青春损失费。”
殷勤打趣道：“那你还做 IT ？”
女生叹气：“考大学之前没听说过这个，误入歧途。”
殷勤凑近林叶子冲她眨眨眼说：“听到没有？不如我们俩内部消化，自己动手，自给自足？”
林叶子打开一个图画文件，点动打印机的图标，咔咔地打印出一张图片，起身走到打印机前，捞出来甩在殷勤眼前。
殷勤拿起来一看，啼笑皆非——林叶子用刚学会的软件将网上找来的一张扑克的老 K 脸挖出来贴在了他的大头照上，把他的脸挖出来贴在老 K 的脸上，两张脸和成一张，脸贴着脸像一对异卵双胞胎兄弟。
林叶子板着脸去茶水间冲茶。
又过一日，萧雨百忙中过来跟男友相聚，开着一台电脑帮忙干活，同时开着另外一台电脑追一个韩剧，热泪哗哗地流，纸巾湿乎了一大堆。
赵迦楠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殷勤看着稀奇，打趣她说：“这么大人了还相信韩剧啊？”
萧雨抽着鼻子哽咽：“可惜了，这么帅的小帅哥车祸死了。他跟女友都经历了家庭反对，好容易要在一起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老天太不公平了。”
林叶子走过她身边瞄了一眼，冷冷地说：“假使他们结了婚，谁也不能保证这男人等到老婆成了黄脸婆之后，将当初相爱的一点一滴都忘记，在外面找小三包二奶，大奶憔悴至死呢！我搞不明白，这种剧你看个两部感动感动就算了，怎么好像看十部你也不过瘾，要一直白痴下去呢？”
萧雨气结：“我白痴？我——”
殷勤纳闷地走到林叶子面前，仔细地打量她，又纳闷地问：“你受过什么刺激没有？怎么这么悲观呢？你怎么一棒子打翻一船人，看见男人都像抛妻弃子的嫌疑犯，连出车祸死的人都不放过？”
他用一种开玩笑夸张的语气说的这话，脸上带着笑容。
不料林叶子却勃然大怒，站起来愤怒地回他一句：“你才受了刺激呢！”
说着她“啪”地一声关了自己的显示屏，将手机钥匙塞进包里，拎着包冲出公司。
殷勤和萧雨同时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殷勤挠着头问萧雨：“她，她没事儿吧？”
萧雨冲出公司大门追到电梯，电梯已经缓缓下行。她等下一部电梯上来再下去，林叶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掏手机想打电话，一摸口袋啥也没摸到，又回到办公室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无人回。
萧雨说：“算了，可能明天就好了，让她自己待会儿吧。”
殷勤后怕地问：“真没事儿啊？”
萧雨白他一眼说：“能有什么事啊？估计这几天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过去了就好了。”
即便如此，殷勤还是发了一条短信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林叶子依然没有回复。她此时正乘着公交车，在市中心下车，行走在灯红酒绿的市中心的橱窗旁，浏览着橱窗里的面孔冷漠衣饰华丽的模特儿，却什么也没看进心里去。她身边走过一对对的情侣，一对对的闺蜜，人人笑语嫣嫣，与这城市的繁华热闹刚好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站在一处公用电话前看着，却发现本市里所有的公用电话都要用 IC 卡，硬币不收。她走到不远处的书报亭，买了一张 IC 卡，走回到公用电话前，将卡插进去，拨了一个号码。
铃声三响之后，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哪位？”背景的声音躁杂，显然是在室内，电视机里广告的声音。
是胡启东。
她挂了电话，走进百货公司，继续浏览那些价格昂贵的化妆品。
有导购小姐上来拉她免费做脸，她知道这所谓的免费脸做完了人家还是要跟她做推销的，她可以不买，可是很可能被售货员在肚子里诅咒个几遍。
她推辞着逃出店外，顺着马路独自走着走着，一直走，穿过几个接口，在一所中学停住。
她已经走过了最热闹的地方，所以这所学校的大门才会对着大马路开。这所学校，白天做初中，晚上出租教室给一家业校办培训班，最主要的课目是会计课程和外语，外语又有托福，雅思、四六级以及新概念等英语课和初、中级日语。
林叶子抬头看看门口的校牌，抬脚走进去，顺着指示牌的引导进入了业校办公室。
办公室接待她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退休妇女，满面笑容地跟她打招呼：“这位同学，想报托福班吗？”
林叶子站在桌边怯怯地说：“我想报雅思班，不知道该读什么样的课程。您能给介绍介绍吗？”
这种学校很喜欢雇佣退休的职业妇女，她们有工作经验，有退休金，所以可以出比较低的价钱，但是工作态度绝对好，没有年轻人那么大的脾气。那个退休妇女立刻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课程表，给她看各级雅思课程的排课时间以及教师名称。
她殷殷地说：“你要是有时间，就等等，胡老师马上下课，让她给你测一测，看你能上几级。”
林叶子问：“要付钱吗？”
退休妇女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测试是免费的。”
这时又有几个人进来报名，她上前招呼还不忘转头叮嘱林叶子：“我接待这几位，你先看看课表，等等胡老师，她马上就下课了。”
林叶子谦虚地微笑着点点头，说：“您忙，我先看看。”她低下头看课表。
“雅思基础强化班，适合一、二年级大学英语四级没过或者刚过的大学生。”林叶子翻着课表，看到后面还有一些指导性的简介，飞速地瞄了几眼，接着又看课表上这个强化班的时间排在周三和周日。
如果还在博望集团工作，她可以多安排几个晚上上课，如今转到网游公司，整天没日没夜的加班，她只能牺牲工作日的晚上，周日一天的休息网游公司还是能保障的。至于周三，她要是坚持，这一个晚上倒也能通融出来。
她看看后面的授课老师，赫然写着“胡启凌”三个字。
退休妇女那边收完钱开好收据送走学生回来，林叶子指着课表说：“我报这个班。”
退休妇女说：“唉呀，你真有眼光。我们胡老师的课讲得可好了，很受欢迎，让我查查还有没有位子。”
说着她飞快地翻着资料，又说：“你说巧不巧，今天是最后一个位子，你报了名这个班就满了。”
林叶子巧笑嫣然：“那我运气真好。”说着她打开皮包拿出钱包递上现金。
退休妇女麻利地收钱开票，现场做了一张听课证，连同课表一起交给她。
林叶子说声谢谢，将东西收好，转头出门。
一个中年妇女跟她擦肩而过，抱着讲义走进办公室。林叶子听见那个退休妇女招呼：“胡老师，您下课了？来，喝点水。您下一起的雅思课名额都报满了！就是刚才出门的那个小姑娘报的！”
胡启凌淡淡地说了一声“噢”，似乎这种话听多了，已经不以为意。
林叶子的眼睛很尖，一瞥之间已经看见那中年女人留着一头短发，很干练利索，五官轮廓跟胡启东有些相像，只是多了几分女性色彩。
她下了楼走出校门，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街口的另一端去等公共汽车。这个学校刚好在她家和公司的中间线上，一部车不用转车，省她很多事。公共汽车亭边有两只并排的公用电话，她从包里取出刚买的 IC 卡插进去，又拨了一个号码。
“喂，哪位？”对面传出一个低沉成熟，十分熟悉的男性声音。
林叶子吸了吸鼻子，停了足足半分钟，将话筒挂回去。
“车辆靠站，请注意，车辆靠站，请注意！”恍惚之间，她抬头看，才惊觉开往她家的车子已经停在眼前，她跟着人群后面，随着大流上了车。
车子驶过，林叶子抓着吊绳摇晃，那两只公用电话跟候车亭一起，向后倒去。
公车带着一车的人穿过黑暗，那黑暗又在身后重合。路灯透过车窗洒进来，随着车子的移动，在林叶子脸上留下明明暗暗斑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