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一路走好
老妈一路走好
上周星期五老妈住院,昏睡不醒,医院也束手无策。儿子不孝不能侍服身前,每天都乞求上天保佑老妈能挺住。
但是母子连心,这一次直感不同于以往,总是担心。星期一总统节休息不能上班,心慌意乱,我一个人开车出去转了很多圈,至到早上零点才开车回家。
一大早去上班,很久没有穿正装,白衬衫Jos.A. Bank 配领带,黑西裤皮鞋,到了办公大楼,觉得今天over dressed, 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干净利索夹起公文包去附近图书馆工作,刚处理完事情,接到家里电话,老妈23:38pmBeijing time 撒手人寰,无意中看了一下手机,那正好是我关机的时间!我骂自己干嘛不多工作一会儿,老妈还会坚持下去陪我的!
一个人去咖啡馆买了杯咖啡,开车回办公大楼,老妈的一生浮现在脑海。
老妈年幼丧父,家道中落,九岁就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十三岁进丝厂当工人,挣钱养家糊口,照顾弟妹。在西南第一缫丝厂根红苗正,虽然大字不识一斗,当选为新中国第一届劳动模范,曾经在解放军的护送下步行几百里路参加劳摸大会受到胡跃邦接见。
老妈从五十年代初开始当车间主任,管理几百号人马。她怀着我时仍然天天都在上班,有一天上午正在主持车间会议,一阵子胎动不安,宣布结束会议,去卫生所生下了我。她经常笑我急什么呢不让她开完会就来到人间。
我出生不久,三年自然灾害,老妈去重庆党校学习文化。一个月十九斤粮,省下四斤送回老家,自己上山挖野菜充饥,两脚浮肿,坐大蒸笼蒸,出来之后脚不肿了,饿几天又肿起来,进进出出蒸了几次脚。她说在厂里上班很多工人偷吃蚕蛹。干部开始还要巡检车间阻止工人偷吃,但是后来不成文的规定是不准偷带回家。有一次抓到一个工人,偷带了一大包蚕蛹出厂,她说她一想到这个工人有五个小孩在家,就象征性抓了一大把出来骂了几句把这个女工推出了厂门。
几十年后,这位老工人仍然见人就夸薛书记是个好人!
文化大革命时,工厂批斗走资派,老妈陪斗,但是她嘴硬,她回嘴骂道:,“老子算什么走资派,老子就是一个工人干部,谁是走资派?”问得造反派哑口无言。
一九七八年笔者考上了大学,刚到学校报道,第一天上课,一出教室,发现老妈在搂道口等我,喜出望外,赶紧请假陪老妈逛街。老妈将自己手腕上的上海钻石手表取下来给我,问我怎么考上大学的。她说大凉山彝族山区那么艰苦,又没有人照顾我,怎么考出来的,她天天在家里鸡蛋挂面侍候我哥哥复习考大学,泡都没有冒一个。如果我在家里复习,有鸡蛋挂面我肯定考到北京去了。
从那以后,我对鸡蛋挂面情有独衷。昨晚想老妈了,中午一个人下了一碗鸡蛋挂面加醋,加辣,加花椒,回味妈妈的鸡蛋挂面的味道。
老妈退休时提了个要求,要求把我从边远山区的中学调回西南第一丝厂。她带着厂组织部的人到渡口市来考察,首先问我是不是党员,为什么没有申请入党,如果申请入党可以去厂宣传部工作。问得我啼笑皆非。
我当时正着迷地在翻译阿尔文.托夫勒的巨著。对自己的工作与前途迷茫的很。但是对入党做官毫无兴趣。
其实我老妈最心疼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条件的支持。我当时正好有人介绍了一位朝鲜族姑娘,我妈一见就喜欢上了。忘了她要带我回西南第一丝厂的使命。她们只见了一面,就结成统一战线要我明确表态娶不娶这位朝鲜姑娘。
几年后我离开渡口市前无意中遇见这位朝鲜姑娘,她带着个胖小子,她不问我过得怎么样,却问我妈好不好。我抱了一下她的儿子,狠狠地说了一句:哇,你生了这么乖的一个儿子。早知道,我真该听我老妈的话娶了你。
在美国,无论任何时候我碰到朝鲜族人,我都不会忘记告诉他们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是朝鲜姑娘。
我女儿七岁时回中国,老妈的双眼一时一刻都不能离开她,抱她,亲她,开口闭口我的美国孙女叫我一声婆婆。女儿有一天偷偷对我说:“Daddy, I think my grandma is addicted to me”.
我们子妹四个,我结婚晚,其他三个都生了女儿,传宗接代的重任交给了我,当时国家严禁打B超检查胎儿性别。但是我妈居然动用了一位副市长的夫人为我夫人打B超想要知道是儿是女。B超结果令人吃惊。医生告诉市长夫人与我妈,胎儿双脚夹得很紧,不能确定性别。我妈很失望,她认为医生怕告诉了她真相太失望。
大年初二,孩子出生了,当年没有电话,我给家里发了个电报惜字如金:九时得一子,母子平安。父母一家大小彻夜开会研究电文,这个子字到底是儿子的意思,还是女子的意思。讨论了一天仍不能确定。决定化大价钱租一辆出租车千里迢迢赶到我任教的大学要弄清楚是孙女还是孙子。这是我父母有生一来第一次租出租车。一看到是个儿子,马上安排要带回老家去照料。
我儿的洋媳妇回四川老家,一下车,老妈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将自己手上的金戒指取下给她带上。老妈眼睛不好,对着洋孙媳妇的眼睛要看她眼睛的颜色。她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兰眼睛的人,这次算开了眼界,真的有人的眼睛是兰色的。
几年前回家,我特意与老妈一个房间睡了几晚上聊天,老妈唠叨说,儿呀,你干嘛去美国,在中国多好,你不走,你在家里有房,四川的大学有房,广州的大学也该有房,多好呀。
我告诉老妈,我在美国跟你一样当车间主任(经理),手下也有三,四百多个工人,但是没有一个中国人,中国人都与我老妈一样涝叨干嘛去美国。
老爸当时听了哈哈大笑,他说别听你妈的,她是妇人之道。你在美国,一套房子,比这三套房子都大,你儿女双全。政治局常委九个人也才生了八个女儿,你比他们都强!
其实我在美国就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从事一份普通美国人的简单的有意义的没有中国人干的平常的工作。
一想到这我就纳闷,为什么美国有二千五百七十七万多移民,没有中国人。美国需要的是像我这样的普普通通的中国人到美国来做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言归正传,老妈今年八十八岁仙逝。老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