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装

豆蔻过，问及笈。高中伊始，男女孩都不必着校服，只寥寥几样休闲装束需自校服专许店，其余符合校规即可。

我自小便是校服一件穿到头的，现在忽觉无措，不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怎生打扮才是。好在她自有主张，略拣选几件，便就欣然开学去。

因着工作安排，早上不及见她。每每稍晚去学校接，就看见一众少女，或青白小袖，或宽大卫衣，半裙长腿，雪白鞋履，簇拥嬉笑过来，中间一个长直黑发的，见我车子便快步趋近。饶是口罩覆了大半张脸，还是觉出笑靥如花绽开，我也不觉笑了。

有时去得早，便在停车场默默注视。高中学生好些已是成人身量，女孩子着碎花裙装，肩颈处肌肤微露，男孩子穿略紧身的半袖衬衫，只觉青春。低年级的，尚未长成，男孩子绒毛未褪，女孩子一例苹果脸。

女儿拣选衣装俱是纯色，无非黑白灰，最花哨的就是一件黑白千鸟格羊毛背心，大大的，套在白色长袖布衬衫外头，下面一条黑色百褶厚布短裙，白色运动鞋。音乐会便长身黑丝袍，略略收腰，哑光黑皮平底软鞋，盘发，通身饰物只发髻上碎钻一点点，除却上台演出也不化妆，涂透明唇膏。

我笑说你现在便是素，何时也花俏一点？她闻言笑嘻嘻的把脸凑近来，脸上干干净净，一双眸子星光闪闪。我也不禁失笑，嗯，似乎有这样一对心灵窗户，也无需怎样衣装了。

也有例外。

9月外公生日，回国不易，只能远程视频。我提早梳洗打扮，拣最红的一件裙子穿上。老人家喜热闹红火，彩衣娱亲，总要扮得好些。女儿不声响，悄悄搽了大红色口红，眼皮上洒了细细金粉，又去我的衣帽间拣了一袭红衫，忽然自后面揽住我的脖颈。外公只见到女儿外孙女两人红衣相映，不禁眉开眼笑。

自失了乐园，人总要穿衣。中国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却也说，衣贵洁不贵华。一边厢，衣品如人品，君子固穷，却首要正其衣冠。一边厢，肉身都如皮囊，皮囊外的包裹更加不必。只是不羁如刘伶赤裸，也还是以屋舍为裳。衣，是一定要有的。

旧时绅士派，无论中西，都还是以衣着考究不奢为不失礼，譬如早时Polonius，告诫尽财力购置贵重衣服却不标新立异。譬如晚近Tesla，一生衣履配饰无不讲究，却也绝计不显绚丽。现时自由如Jobs，四季一领黑色长袖T恤，蓝色牛仔裤，运动鞋，仍是天下谁人不识君。衣饰身外物，却又不可尽抛，不失礼，有个性，便是好品位好身段。

这一年女儿承担不少家务，除了自己的事情，全家Laundry都是她一力负责。只是熨烫费事，还是我来。周末她负责搬运筐篮，我在熨衣台上一件一件熨平、折好、收纳。于物用存个感恩心，于靡费存个畏惧心，便是衣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