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个早冒雨赶到领事馆时雨停了,门口已聚集了不少人,有跟我一样来办签证认证的,有陪着来的,还有来打探消息看热闹的,陪着来打探消息看热闹的。那个年代获取信息的渠道非常有限,领事馆门前算是重要的消息来源地之一,人们一群群一簇簇交头接耳交换着各自的情报,间或哪位嗓门大点口气权威性点发布点消息,瞬间便会吸粉无数,身边围上好几层人。
上班时间未到,领事馆入口的小门依然关着。小门边已经有好几十个人在排队,都是来办签证认证的。排在前面的大多来自福建,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起得早还是前晚根本没睡觉就来了。福建省没有领事馆,所以他们都跑来相对较近的上海领事馆,吃苦耐劳是他们的强项,一晚不睡不算事儿。
接近开门时间,人越聚越多,现场开始显得有些混乱,排着队的和向他们人打探消息的人们混在一起,本来不算太长的队伍变得乱糟糟并有向横度里发展的趋势。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群众里面有坏人,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有人企图借机趁乱插队,排在靠后的几个上海人商量了一下,便由一个四十来岁看着颇有气场的老阿哥挑头,从最前面开始逐个确认每一个排队的人,然后大家轮流在边上看着确保无人插队。我们知道尽管我们排得比较靠后,但只要无人插队,大家都能在当天把材料交进领事馆完成签证认证。那天真的没人敢插队,上海男人凶起来也是很厉害的,在家里对老婆自然另当别论。
排到我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关门时间(领事馆上午收件、下午取件、中午关门),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沉浸在“终于到头了”的喜悦中,“哎,你!”一个声音响起,回过神来一看,是站岗的解放军正朝我喊,“什么?我可以进去了吗?”我问。解放军摇摇头:“你,赤脚不可以进去!”
那天我赤脚穿着凉鞋。我从来就是赤脚穿凉鞋,更何况那天早晨出门时还下着大雨。
“啊?”我感到匪夷所思,“我穿着凉鞋呢,谁规定穿凉鞋还得穿袜子的?”我反问道。
“赤脚对外宾不礼貌,不准进!”他两眼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靠,这它妈算哪出啊?本以为前面已是一马平川快车道,没料这当口还能给你挖个坑。
怎么办?这节骨眼上我哪里弄袜子去?似乎除从别人脚上买别无他法了,花多少钱噁心不噁心已经不重要了。这时边上一人说不远处有个卖袜子的小摊贩。我赶紧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真有一个!摊主是个小老头,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说:“你是来买袜子吧?我知道的,嘿嘿,五块钱。”
五块钱不便宜,当时顾不了那么多,价钱随他开,多贵都得买。我拿着袜子跑回去时离关门仅剩最后两、三分钟,我在满是泥泞的脚上套上新买的袜子时,看到解放军脸上有一丝笑意,他大概觉得自己的努力让中国人民显得体面了点挺满足的吧。
签证认证完成后,接着又忙了几天。
先是带着护照签证去到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交了身份证,消掉户口。
然后凭销户证明去公安局拿允许出境证明。
接着凭前面那些资料加上派出所开出的户口已注消的证明去中国银行换外汇。去日本的场合,允许换汇的额度是每人一万日元。
换汇后他们会在护照上盖上图章,一本护照只允许换汇一次。
以上全部搞定之后,带着所有证明材料和钞票,去民航售票处买飞往东京的机票。我每月30元存了数年的钱,刚好够买一张飞往东京的单程机票。
上述步骤一环扣一环,少走一步便无法继续下一步。当年咱小老百姓出个国难啊,层层是关步步设卡,随时随地还可能再给你挖个坑。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88年8月的一天,我离开上海飞去日本东京。
Ps: 那双在领事馆附近摊头上买的袜子,当天回家洗时稍微一搓当即破了两个大洞,扔了。
全文完(皮卡丘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