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海老朋友(中)
魏晨让我见他一朋友,叫叶洞。那人大魏晨一岁,但凡事都听魏晨的。魏晨说那个叶洞谈过的女朋友超过一个排,走马灯似的忙得不亦乐乎。身经百战之下与魏晨分享心得,说:凡到手了的,转身就忘;凡未到手的,则心系佳人思之念之难以忘怀。但那人也常常“失恋”,一失恋就去找魏晨倾诉衷肠寻找心灵安慰,哭天抹泪一醉方休。我之前从未接触过类似的朋友,惊讶之余觉得很新奇。
魏晨也告诉我他自己的初恋往事。说是他的中学学姐,据说“看上去很美”。魏晨说他当初暗恋许久决心付诸行动,买了两张电影票,等在那女孩的必经之路,远远看到女孩出现,便藏身于墙角之后,等女孩走近现身出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偶遇,与那女孩并肩而行边走边聊,然后忽然单刀直入邀请女孩看电影。女孩爽快答应了。魏晨说那情形很美妙,让他兴奋了好多天,许多年都忘不了。之后开始与那女孩交往,但不久便以分手结束。那女孩说魏晨人好,但她俩不适合,说魏晨干预她太多,她觉得不舒服,叫魏晨寻找更适合的。魏晨说他当时二话不说一口答应,板着脸说那就一刀两断拉倒算数。但他心里万念俱灰百无聊赖,很多天晚上彻夜难眠。魏晨告诉我这些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那时候我晚上经常去他那里闲聊,他总是不厌其烦反复唠叨他的上述往事,可见初恋对他刻骨铭心。他说很长时间他会远远地偷看前女友,有时忍不住冲动想上去表白要求再给个复合的机会,但他自尊心强要面子,使劲忍着没有那样做,只是总也忘不掉那女孩。叶洞给他总结经验教训,说:关键是没得手,否则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所以以后切记要先下手为强。
八十年代初有一阵儿我经常晚上去魏晨那里,坐在他那间小亭子间里神聊胡侃。有时那个叶洞也来,但多数就我俩。各自腾云驾雾香烟一支接一支,台子上的烟缸里塞满了烟屁股,烟灰弄得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上述叶洞的浪漫经历和魏晨本人的恋爱故事都是那时候听他说的。夜里打个地铺就住他那里,被子很脏,混合着脚臭味和烟味。夜深人静十二点之后,两人幽灵似地去外面转悠一圈,最常去的地方是离着不远的豫园城隍庙那里。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城隍庙到了深夜凌晨时分空空荡荡一片死寂,我俩站在那里的九曲桥上吞云吐雾,桥下摆尾游弋的鱼儿时或冒头露出水面吐水泡。回时沿着昏暗路灯下的石板小路信步而走,街旁上着门板的商家颇似《林家铺子》。有次走到一条马路远远看见路旁一小点心铺,夜色之中铺里热腾腾蒸气弥漫,黄灯下看到点心师傅忙上忙下的身影,萧瑟深秋夜里显得醒目而温馨。乔家栅的糕点很有名,但那小点心铺只有油条大饼豆浆包子之类。我们在那里吃份油条豆浆,回到屋里就过凌晨两点了。魏晨是夜游神,我一钻进被子已半入梦游状态,睡意浓厚至于无所谓被子的刺鼻异味,他却还在那里话语连绵聊兴不衰,到我鼾声取代时有时无的回答,他才闭嘴,却还不睡,续点一支烟自顾翻看小说。次日早上我起床后自回学校去,他则呼呼大睡全然不知。
魏晨有一次独自去河北(?)一带漫游了两个来月。他弟弟当兵,在部队里思乡严重无以排解,部队与他家里联络,魏晨就去部队探望,探望完毕便在那一带漫游,回来后告诉我他的漫游经历。说他去乡下农村里“淘宝”搞到“袁大头”之类,转手卖了八百多元钱,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他说其实赚钱并不难,只不过他对赚钱并无太大兴趣。他并不无炫耀地说他漫游时偶遇的艳遇,说到有个乡下女孩与他亲热之后就想跟他一起走,吓得他赶紧溜之大吉,唯恐粘到手上甩脱不掉云云。我听他说那些事儿颇觉神往,想起《老残游记》之类,不久之后我与一哥们骑自行车出去游玩,由金山嘉兴杭州绍兴上虞一路到沈家门渡海去普陀山,路上也遇到些趣事儿回来说给他听,他两眼放光神情专注,听完说:下回我俩一起去。但之后并未有过下回。
魏晨有次因打架被公安捉去拘留了十多天。他家里人不愿意外人知道那事儿,但他对我说过好几次他被关在里面的感受,说是胜过读了几年书。他说他出来后他父亲一句不曾埋怨过他,但沉默无语的样子让他看了心里难受。后来他通宵写了一长信给他父亲,他说他父亲读那信时一言不语,但他看到他父亲拿信的手微微颤抖,读完摘下老花镜说:你知道了就好,以后不用再提这件事。魏晨一直留着那封信,还拿出来给我看,密密麻麻写了七八页。他说他心里难受,一写就收拾不住了。
魏晨讨厌他的泥水匠工作,总去街道医院装病混病假,逐渐与给他开病假的女医生相熟。他闲聊时有关那女医生的话题明显增多,跟我说那女医生不知哪里仿佛与他前女友总有几分相似。我明显感到他去医院混病假的主要目的已由逃避上班转化为搭讪那个女医生。后来有一天果不其然他对我宣布那个女医生已成了他的新任女朋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