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蒋介石还有这点不相同

中共党史专家杨奎松教授有一篇《蒋介石与毛泽东的同与不同》，从出身学历早年经历性格个性等许多方面对这一对“冤家对头”大人物的相同点和相异点进行比较，读来饶有趣味，感觉就事论事比较客观公允，没有个人好恶掺杂其中。但我觉得毛泽东与蒋介石似乎还有一点大相异趣之处杨文没有提及，这个不同之处是：蒋介石是个基督徒，有宗教信仰；而毛泽东是无神论者，是所谓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只信马列主义，不信神仙上帝“救世主”的。

蒋介石的母亲和毛泽东的母亲倒都是十分虔诚的佛教徒，儿时的蒋介石和毛泽东各自受母亲的影响，对于佛教即便不像母亲那么虔诚信奉，多少大概也会受点儿影响。但成年之后另当别论。蒋介石迎娶宋美龄后逐渐信奉基督教变成基督徒，尽管有人说他是为讨好岳母和老婆装装样子的，但装得一时装不得一世，蒋介石后来一直手不释卷研读圣经，一本圣经里被他圈圈点点做满记号还有许多眉批，日记里也常有感谢天父怜悯祈求上帝保佑之类的言词，可见他信仰基督是相当真诚的。毛泽东则全然不同。虽然他对佛教禅宗学说很熟悉，对六祖惠能《六祖坛经》一书评价颇高，但他本人绝非佛教徒。毛泽东博览群书，禅宗学说的书籍也在他阅读范围之内，但他读书是“拿来主义”，博采众长为我所用，并不因此就变成佛教徒的。

有或没有宗教信仰势必对一个人的思想行为方式发生重大影响。毛泽东天马行空性格似乎与生俱来，所谓“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世间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他的思想和行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时，他就没有把佛祖上帝放在眼里，他坚信“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才能“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才有胆量和魄力“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不信上帝，才能树立“人定胜天”的信念，才有“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气概，才有“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无比自信。反观蒋介石，就不会像毛泽东那样“胆大妄为”，不会像毛泽东那样做事无所顾忌。他不会去“与天斗”，不会去“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否则打扰到“天父”怎么办？即便“与人斗”，他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必须在心里掂量掂量这样做是否违逆“上帝”意志，他会怕遭天谴。

412蒋介石在上海屠杀共产党人，虽然他嘴里常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但其实不过杀了数百人。被他捉住的共产党人如果写个悔过书之类的无论是否真的悔过大有被释放的机会。刘少奇薄一波陈伯达陈赓张爱萍很多著名的共产党人都坐过国民党的监狱，都没被杀，被放出去了，放出去后继续领导反蒋斗争。对比之下，毛泽东的手段厉害得多了。毛泽东建国后开展镇反运动，杀了近百万个“反革命”，许多是错杀冤杀的，多年后被平反昭雪的一大推，有名有姓的著名人物就有好几十，有辛亥革命的元老级人物，有原国民党起义或投诚的高级将领。朱自清的儿子，金庸的父亲也都是被当做反革命错杀掉的。郭沫若以前骂蒋介石搞独裁专制是秦始皇，蒋介石也没把他怎么样。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毛泽东写诗告诉他“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他就从此不敢再对秦始皇说三道四了，而且写诗赞扬起“秦皇毕竟是雄才”来了。从前像郭沫若那样骂蒋介石，或者当场给蒋介石难堪使其下不了台的大知识分子不止一两个，都把那种经历当做一种光荣历史吹嘘；到了毛泽东时代，一场反右运动下来，再桀骜不驯的也都一个个噤若寒蝉，唯恐思想改造不够深刻，唯恐世界观不能与党保持一致了。毛泽东曾经对人说过反右运动时如果鲁迅还活着估计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就是他识大体不做声。相比之下蒋介石在台湾连个李敖也没搞定，关了几年放出来，骂了蒋家几十年。当初李公朴闻一多被特务暗杀，其实与蒋介石本人没有关系，但账算在蒋介石头上，蒋介石被指为幕后黑手洗都洗不脱。但倘若李公朴闻一多还有李敖生活在毛泽东时代，借他们十个胆，量他们也只能“识大体不做声”，哪里会有胆量自寻死路骂骂咧咧。无数事例在在显示，在“与人斗”方面，蒋介石与毛泽东不在同一层次。蒋介石斗不过毛泽东。

还有一点与有无宗教信仰没有直接关系，却也很能看出两人不同个性的是对于领袖或者权威的态度。蒋介石对于自己的领袖孙中山是充满敬仰近乎崇拜的。他对“先总理”的景仰和尊敬终生都没有改变。早年他对孙中山的爱戴几乎有些偏执乃至于不能容忍他人对孙有丝毫的不敬。他的第二任夫人陈洁如的回忆录里记载有这样的事例：蒋介石当初受孙中山委派去陈炯明军队里任职，有一次他听到陈炯明部下一个姓叶的高级军官称呼孙中山为“孙大炮”，勃然变色，拉住陈炯明要他严厉管束手下。陈炯明不以为然说那只是随口说说的玩笑。但蒋介石完全不能接受，盛怒之下当场离席而去。蒋介石之后一再警告孙中山陈炯明有背叛之心，孙中山不以为然，问他有何证据。他没有证据，但他说：不需要证据，我看的一清二楚。一个人不尊敬他的领袖或他的党，不可能在他心中怀有任何忠诚。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直感是对的，陈炯明果然与孙中山分道扬镳，炮轰总统府把孙中山赶到炮舰上去了。蒋介石会要求孙中山为自己的母亲写祭文，将之视为极大的光荣。他去参拜黄花岗烈士墓园时，伫立于石碑前久久凝视碑上刻着的孙中山手书的涂金大字“伟绩永存”，并情不自禁地将手指放到石碑上，沿着孙中山字迹的笔画描摹，他自己一直练习毛笔字，为的是要写像孙中山那样的好字。毛泽东是截然相反的风格。他不会崇拜任何人，他可以视李大钊陈独秀为师，但不会崇拜他们，绝不会屑于找他们去给父母写个墓志铭之类的，当他认为领袖的政策观点有问题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批判。他早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就批评陈独秀等当时的领导人看不见农民的力量，还点名批评当时权力威望如日中天的蒋介石。他的这种风格和习惯一以贯之，从无改变。他不迷信苏联经验不迷信共产国际，才能独创出符合中国国情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在他终于实际成为党的最高领导人后即使对于斯大也完全谈不什么崇拜。领袖也好英雄也好，他不崇拜古今中外的任何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才能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自信。

杨奎松认为蒋介石是国民党里最能干的人物，毛泽东是共产党里不世出的领袖，他们两人各自领导自己的政党争夺中国的天下，蒋介石败于毛泽东是必然的。这既有两个政党所依靠的社会力量不同的原因和其他多方面的原因，也与两个领袖的不同性格个性有关。我以为很有道理，同时我认为有无宗教信仰和对待领袖或权威的不同态度也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思想行为方式。

总而言之无神论的毛泽东可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他的气魄胆量一定是头上三尺有神灵的蒋介石所无法达到的。如果用个比喻来说明，好比洪教头和林冲比试武艺高低，给林冲带上枷锁，洪教头或许还能打个平手，如果把那枷锁取了，而且反而套到洪教头脖子上去，那么洪教头还能有什么指望呢？然而话说回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毛泽东天马行空不受拘束，与人斗他固然是雄才大略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与天斗与地斗”却是铩羽而归，大跃进是大折腾大失败，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也都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荒诞剧，造成的损失和灾难使人无法释怀和原谅。而这样的“人祸”是信奉“天父”的蒋介石所不可能造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