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村又见棕榈
据统计,《圣经》中大约有30处, 《可兰经》中约有22处,出现了palm trees,可见palm trees广泛存在于中东地区的沙漠和绿洲中,可以忍受低降雨量和相当高的土壤盐度。中文版一律翻译成“棕树”。
在中文里,棕树是棕榈(学名:Trachycarpus fortunei)的通称。棕榈是我的老家福建的一种常见乔木,树干挺拔,姿态优美,叶色葱茏,叶鞘呈扇形。受了中译本的影响,我一直以为圣经里的palms trees 就是棕榈。
非植物学科班出身的我还认定了棕榈树只属于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来到温哥华定居后,我惊奇地发现市区内也有种植棕榈的。尤其在英吉利湾(English Bay)附近,几十棵高大的棕榈树笔直地站成一排,勇敢地抵御着猛烈的海风,十分引人注目。当地人称这些原生于中国的棕榈为“windmill palms”(风车棕榈)。据本地的专家说,风车棕榈是世界上最耐寒的棕榈科植物,英吉利湾的气温比大温地区其他地方略高一些,非常适合棕榈树生长。这些棕榈树都可以在寒冬下存活,下雪的时候,只要树冠不结冰,绝大多数的棕榈就不会冻死。然而,大温低陆平原其他地区的棕榈树似乎没有温哥华的同类长的那么好。BC省较高的海拔和更远的内陆地区则不适合种植棕榈树。北美的园艺师还培育出了风车棕榈的矮化品种,适合于私家小庭院。
偶尔几次,我在户外散步时见到了棕榈的花。硕大的花苞挂在叶间,花序粗壮,花淡黄而细小,密集如鱼子。球形核果近蓝黑色。几乎所有的英文网站都说棕花与核果不能吃。然而勇敢的中国古人早将棕榈变成舌尖上的美食。棕花生熟皆宜,有的苦,有的甜。从形体上看,甜的体态宽肥丰满,苦的体态圆浑瘦长。常见的吃法有炒肉丁腊肉、炖鸡、烧汤,辅料生姜、葱白、辣椒、酸菜等,色美味香,鲜脆爽口。苏东坡的诗“赠君木鱼三百尾,中有鹅黄子鱼子”,木鱼就是棕花的别名,取其外形似鱼。另外,棕花也被称为“粽笋”。饕客苏东坡在《棕笋并叙》里提到:“棕笋,状如鱼,剖之得鱼子,味如苦笋而加甘芳。蜀人以馔佛,僧甚贵之,而南方不知也。笋生肤毳中,盖花之方孕者。正二月间可剥取,过此,苦涩不可食矣。取之无害于木,而宜于饮食,法当蒸熟,所施略与笋同,蜜煮酢浸,可致千里外。今以饷殊长老。” (“酢”为“醋”之本字)。今天的蜀人食粽笋的少了,倒是云南腾冲和湖南冷水江一带还有食粽包的习惯。
棕榈的核果煮熟以后味道还不错,几十年前的中国农村就有人品尝过。只是如今美味的食材太多了,人们对棕榈的果实失去了兴趣,就让它们在树上烂掉,或作为一种很好用的药材。
我在研究棕榈的过程中,纠正了从前认知上的错误。palm trees 在英文中泛指棕榈科(Arecaceae )植物,有乔木、灌木、藤本等,根据树干的生长形态,可分为单干直立形或丛生形。我们熟知的棕榈科植物包括棕榈、椰子、蒲葵、槟郎、枣椰树等。圣经中的palm trees,指的是date palms(枣椰,学名Phoenix dactylifera),即我们的父辈们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共同的回忆 – 伊拉克蜜枣。沙漠中的枣椰树几乎满足了古犹太人所有的需求。果实营养丰富,便于长途携带,树汁被发酵成酒,树干是建筑木材,叶子被编织成篮子、垫子、扫帚、床、绳索,并制成家具。叶子还可作药。枣椰树在古代文明中是繁衍、和平和胜利的象征。
枣椰树从中东地区发散到欧洲南部,并在那里归化。由于不耐寒,枣椰树并不能在欧洲其他地区生长。与莎士比亚同期的英国植物学家曾经尝试着在英国培育枣椰树,均以失败告终,当时的邱园(英国皇家植物园)里收集的全是耐寒的棕榈科植物。莎士比亚生前应该没有见过枣椰树,但他的几部作品里都提到了作为胜利与繁荣象征的枣椰树。现举以下几个例子:
第一例:《科里奥兰纳斯》(Coriolanus)第五幕第三场,母亲伏伦妮娅(Volumnia)苦劝儿子不要背叛罗马。她的一大段惊天地泣鬼神的诉说中,有一句“因双手沾着妻儿的鲜血而获得功勋”。
(bear the palm for having bravely shed
Thy wife and children’s blood. )
第二例:历史剧《裘力斯·凯撒》(Julius Caesar)第一幕第二场,凯歇斯(Cassius)在布鲁图斯面前诋毁凯撒:“神啊,我好惊讶,这样一个脾性软弱的人竟然征服这个伟大的世界,独占着胜利。”
(Cassius
Ye gods, it doth amaze me
A man of such a feeble temper should
So get the start of the majestic world
And bear the palm alone.)
第三例:《雅典的泰门》(Timon of Athens)第五幕第一场,画师说:“ 您就会看见他再在雅典扬眉吐气,荣耀显贵。”
(Painter
You shall see him a palm in Athens again, and flourish
With the highest. )
第四例:《亨利八世》第四幕第二场,废后凯瑟琳(Katharine)梦见“六个人物,身穿白袍,头戴月桂枝编的冠,脸上蒙着金色面具,手里举着月桂枝或枣椰枝。”(six personages, clad in white robes, wearing on their heads garlands of bays, and golden vizards on their faces; branches of bays or palm in their hands. )
第五例:《哈姆雷特》(Hamlet)第五幕第二场,哈姆雷特假造信件,写道:“ 来自丹麦王的诚挚请求,英国乃丹麦之忠心蕃属, 愿两邦情谊盛如枣椰树……”
(An earnest conjuration from the king,
As England was his faithful tributary,
As love between them like the palm might flourish)
古罗马人庆祝棕枝主日(Palm Sunday)时,手里举的是真正的枣椰枝。但在欧洲的其他不能生长枣椰树的地方,人们用橄榄枝、冬青树枝来代替。英国与德国属北温带气候,当地的居民还用开花的柳枝以及红豆杉枝来取代枣椰枝。古代的英国居民干脆把柳树称为“palm tree”,其背后原因已无从考察。
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第三幕第二场,被流放的公爵的女儿罗瑟琳(Rosalind)在雅顿森林(forest of Arden)里看到奥兰多(Orlando)刻在树上的蹩脚情诗后,对堂妹西莉娅(Celia)说:“一件奇事过了九天便不足为奇,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过了七天了。瞧,我在这棵枣椰树上找到的。从毕达哥拉斯时代起,我从来没被人这样咒过,当时我是一只爱尔兰老鼠,现在我几乎记不起来了。”
(ROSALIND.
I was seven of the nine days out of the wonder before you
came; for look here what I found on a palm-tree: I was never
so berhymed since Pythagoras' time, that I was an Irish rat,
which I can hardly remember.)
这部作品创作于1599年,正值九年战争(1593-1603)中期,英格兰并未完全控制爱尔兰。在英格兰民众的眼里,爱尔兰是一个神秘、野蛮和危险的地方。他们认为,爱尔兰巫师只要念着押韵的咒语就能杀死动物和人类,老鼠是这些巫师们最喜欢的“猎物”。与提出了轮回理论的古希腊人毕达哥拉斯一样,爱尔兰巫师也相信灵魂的轮回。罗瑟琳把自己的前世比作一只受制于爱尔兰魔法的爱尔兰老鼠,籍此讽刺了情诗的拙劣,同时还隐喻爱尔兰文化对英国宫廷社会的入侵,表达了英格兰民众普遍的紧张和焦虑心理。
雅顿森林在莎士比亚家乡附近,那里的黄花柳(Salix caprea)俗称“palm tree”,被人们用来庆祝棕枝主日,罗瑟琳嘴里的“palm-tree”即黄花柳。当今的读者大多不懂得这个说法,以为拥有丰富花草知识的莎士比亚犯下如此大的一个错误,竟然让枣椰树出现在雅顿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