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油墨香里的水仙花:时光如水仙一般宁静
美国女诗人艾米丽.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留下的1700多首诗歌中,描写大自然的占了500多首,其中两首写到了水仙花。这两首虽然不是她最经典的作品,我却非常喜欢。
她的《自然》诗卷的第55首:
也许你想买花?
但我永远不卖。
如果你想借
等到水仙花
在村门的下面
解开她的黄色小圆软帽
等到蜜蜂,从三叶草田
取来它们的霍克酒与雪利酒
为什么,我要等到那时才借出
多一个小时也不行!
(Perhaps you'd like to buy a flower?
But I could never sell.
If you would like to borrow
Until the daffodil
Unties her yellow bonnet
Beneath the village door,
Until the bees, from clover rows
Their hock and sherry draw,
Why, I will lend until just then,
But not an hour more!)
这是一首轻快的小诗,艾米丽将黄水仙比作正在解开小圆软帽的乡村少女,形象既贴切又美好。艾米丽调皮地说她可以借出,但绝不从她家的花园里出售珍贵的早春鲜花。其实早春的野花不需要借也不需要买,水仙花就开在家家户户的门口,蜜蜂正在三叶草丛中采着香甜醉人的蜜,作者把蜂蜜比作了霍克酒(英国对德国白葡萄酒的统称)和雪利酒(产自西班牙的加强白葡萄酒)。
这首短诗清新、自然、简洁,就像春天轻快的脚步声,所到之处都是明媚的色彩,还清楚地听到了蜜蜂嗡嗡的声音……
《自然》诗卷的第55首:
我害怕第一只旅鸫,是的,
但他已经被驯服了,现在
我习惯了他长大,
尽管,他还有点伤人-
(I dreaded that first Robin, so,
But He is mastered, now,
I’m accustomed to Him grown,
He hurts a little, though—)
直到第一个喊声飘过
我想我只能活下去了-
并非所有林中的钢琴
都有能力粉碎我
(I thought If I could only live
Till that first Shout got by—
Not all Pianos in the Woods
Had power to mangle me—)
我不敢与水仙花见面-
担心他们的黄袍
会以一种与我的着装
格格不入的时髦刺穿我-
(I dared not meet the Daffodils—
For fear their Yellow Gown
Would pierce me with a fashion
So foreign to my own—)
我希望小草能快点长-
因此,当探视的时间到了,
他会很高,最高的那株
伸展胳膊-看着我-
(I wished the Grass would hurry—
So—when ’twas time to see—
He’d be too tall, the tallest one
Could stretch—to look at me—)
我不忍心蜜蜂的到来,
我希望他们能远离
在他们去往的那些昏暗的国度里,
他们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I could not bear the Bees should come,
I wished they’d stay away
In those dim countries where they go,
What word had they, for me?)
他们在这里;没有一个缺席-
没有一朵花远离
向我这个受难王后-
表示敬意-
(They’re here, though; not a creature failed—
No Blossom stayed away
In gentle deference to me—
The Queen of Calvary—)
每个人行进时,都向我致敬,
我,举起幼稚的,
羽毛,痛彻心扉地感应
他们漫不经心的鼓音
(Each one salutes me, as he goes,
And I, my childish Plumes,
Lift, in bereaved acknowledgment
Of their unthinking Drums—)
在我看来,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女人的成长经历。
诗歌的女主角出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镇 ,家中有一个花园,家附近有一片森林。当她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时,家中长辈警告她:不许一个人跑到林子里玩。
林中的旅鸫飞到她家花园的灌木丛筑巢,小女孩悄悄地接近它,却被鸟儿嘶哑的吼声吓跑了。渐渐的,她习惯了旅鸫的存在,尽管有时小鸟儿还会尖叫着对她的到来表示抗议。小女孩想,如果她能忍受旅鸫刺耳的叫声,那么林子里传来的各种怪异声音都惊扰不到她了。
小女孩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每天要学钢琴。当她敲错音符时,老师就抱怨说:“你在乱弹乱砸。”她把林中的怪声想象成走调的钢琴声,但那些声音不能击碎她。
孤单的小女孩经常一个人去花园中玩,一开始,那里的植物和昆虫让她既好奇又困惑。黄水仙有一个俗名“king’s spear”(国王的长矛),指的是花瓣的形状。小女孩认为水仙黄灿灿的花瓣(即诗中的“黄袍”)比自己身上朴素的衣裳好看多了,以一种另类的时髦,“刺”穿了她。小草,特别是带有种子头的草,长高后就像一个士兵。蜜蜂来来去去,小女孩不知道它们的家在哪里。
当她熟悉了花园里的一切后,就把花草、小鸟和蜜蜂拟人化,和他们玩起了大游行的游戏。她是受难王后,举起羽毛,接受游行队伍对她的致意。
年复一年,女孩长成了少女,还是住在老房子里。她先后对几位男士产生了朦胧的情愫,却没有结果。她的内心被痛苦和绝望撕裂着,不愿听到早春第一只旅鸫的鸣叫,不想看见黄水仙,怕被其长矛状的花瓣刺伤。不想听到蜜蜂嗡嗡叫,相反,她希望小草能快点长起来,最好足够高,可以掩盖花朵。她称自己是“受难王后”,因为爱和激情在世俗的生活里得不到圆满。春天不再是快乐的重生,而是受难后复活的象征。春天来了,就意味着冬天的死亡。今春的第一只旅鸫可能不是去年春天的那一只。当旅鸫、黄水仙、蜜蜂、小草和其他花朵组成的游行队伍经过她的身边时,她举起用于葬礼仪式的鸵鸟毛,向他们致意,春天的游行队伍变成了一只出殡队伍。
可是岁月除了抹平一个人性格上的棱角,也能抚慰心底的伤痛。女人学会了与周围的一切和解,她从一系列沮丧的经历中感到了温柔的爱。春天是短暂的,无情的,激情之后是死亡和坟墓。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宽容地接纳,用最真挚的情感谱出最优美的旋律。
女人写了上千首不拘一格的诗歌,篇幅短小,多数只有两至五节,经常破格。她运用了大量的破折号,不规范的大写,以及独特的文字和意象,句子长短不一,突破了传统的诗词规范。大部分作品生前没有发表,临终前,她交待妹妹将其书信全部烧掉。她去世后,妹妹发现姐姐留下的诗歌,叹其惊世才华,没有遵照姐姐的遗愿将作品毁掉,而是积极联系出版商。她笔下的各种野花(包括水仙)终于得以盛开在油墨香里,感动了好几代读者。
我于春月夜窗前挑灯读诗,读到了她的水仙。曲终意犹未尽,我掩卷长叹:“时光如水仙一般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