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花园：梵高画的是什么鸢尾花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基督徒们从大自然寻求精神上的启迪，泥金装饰手抄本上的插图里出现了很多风景和动植物。近代的专家们做了仔细研究，总结出插画里最流行的七种花：

1:玫瑰：红玫瑰象征着基督流淌的鲜血，有时也代表圣母玛利亚的慈善。白玫瑰代表着处女的贞操，处女也被称为“无刺的玫瑰”。许多圣徒与玫瑰相关联，最为世人所知的是匈牙利的圣伊丽莎白（St. Elizabeth）的玫瑰奇迹。她偷偷给穷人买面包时，在一场狩猎聚会上遇到了丈夫路德维希（Ludwig）。丈夫以为她从城堡里偷了珠宝出来，让她掀开斗篷。就在那一刻，藏在斗篷下的面包全部变成了玫瑰，展示了上帝的奇迹。

2: 石竹花(Pinks,学名Dianthus)：它们因丁香般的芬芳和独特的五瓣形结构脱颖而出。石竹花与用于十字架的钉子以及加冕仪式有关。学名“Dianthus”意为“上帝之花”。野生石竹多生长于严峻的环境中，是现代康乃馨的前身。

3: 鸢尾花（Iris）：在复活节前后开花，与基督的受难和复活有关。

4: 百合：这些植株高大笔挺、如雕像般纯洁美丽的芬芳白百合象征着纯洁和贞操，与圣母玛利亚有关。

5. 三色堇（Heartsease ，学名Viola tricolor)：与文艺复兴时期的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圣灵）相关联，象征着“纪念”、“回忆”和“精神升华”。

6. 耧斗菜（Columbines ， 学名Aquilegia )：手抄本中的耧斗菜通常是蓝色或白色的，花瓣多层繁复。在文艺复兴时期，这朵花与圣母玛利亚的悲伤有关。

7: 草莓：草莓的三裂叶象征着三位一体，其白色花代表“纯洁”，果实象征着处女的贞洁或殉道。

除了这七种花卉，我还在某些流传至今的泥金手抄本的插图上发现了白雏菊、婆婆纳(speedwell)、勿忘我、琉璃苣（Borage）等。这些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因其宗教象征意义和实用价值而备受推崇的花朵，至今仍广受大众喜爱。

我欣赏着手抄本里的精美插图，当目光落到鸢尾花上时，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不知这些鸢尾花和近代梵高作品里的鸢尾花是否为同一个品种呢？只是花色不同罢了。

《鸢尾花》是梵高去世的前一年（1889年）创作的。他于那年5月去了法国圣雷米（Saint-Rémy）的一家收容精神病人的庇护所（Asylum），蓝紫色的鸢尾花正在小花园里怒放，《鸢尾花》是他养病期间创作的第一幅画。艺术家仔细地观察了鸢尾花，他笔下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独特的，线条和阴影富于变化，充满了律动和活力。数十朵鸢尾花于暗绿色的剑叶丛中绽放，只有一朵是白色的，其余的都是蓝紫色的。他以波浪状、火焰状、扭曲或卷曲的线条，落笔处时而断裂，时而尖锐，别具一格地画出了世间独一无二的鸢尾花。这幅画的第一位拥有者，法国著名艺术评论家奥克塔夫·米尔博（Octave Mirbeau）由衷地赞叹：“他对花卉的精美本质有着深入的了解！”

鸢尾花适合生长在北温带，我在福建生活时没有亲眼见过。到温哥华定居后，发现这里的鸢尾花品种太多了，环肥燕瘦，有高有矮，花期也不同，有早春开放的，也有夏天开花的，有的甚至每年开花两次。世界上的鸢尾花原本有二三百种，加上自然杂交的、人工培育的，如今发展壮大到上万种。经过“改造”后，鸢尾花更加壮实，寿命更长，花量更大，花茎更短。某些品种的花朵形状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尖尖的花瓣变成圆形的，原本下垂的萼片几乎水平延伸。花色也出现了偏暖的色调，如蜂蜜色、铁锈色、粉红色、桃红色和奶油色等，令人眼花缭乱。

鸢尾花分为宿根和球根两大类。宿根类包括髯毛鸢尾（bearded iris）、鸡冠鸢尾(crested iris)和无须鸢尾(beardless iris)三小类。球根类包括Xiphium 和Scorpiris 两个亚种。Xiphium类的球茎在休眠期间不长根，代表物种为荷兰鸢尾、西班牙鸢尾、英国鸢尾和网脉鸢尾（reticulate iris）。Scorpiris类的球茎即使在休眠期间仍有厚厚的肉根，代表物种为朱诺鸢尾（Juno iris）。

园艺爱好者如何区分宿根或球根鸢尾花呢？某些宿根鸢尾花的部分宿根会暴露在土壤表面，一看便知。如果地面上没有裸露的宿根，那就顺着植株的根茎向下挖几厘米，如果仍看不到宿根，那就是球根鸢尾花了。

(宿根鸢尾花）

球根鸢尾的地下球根大多为圆形或梨形，与你的大拇指尖差不多大小，埋在地下5-10厘米处。我们可以从开花时间来进一步区分球根鸢尾花，早春时分与雪花莲（snowdrop）一起开放的，是网脉鸢尾花。夏天开花的是十分常见的荷兰鸢尾花。

宿根鸢尾花可以通过花的特征来识别。鸢尾花的基本花形是这样的：有六个花瓣，三片直立的花瓣被称为“standards”(标准)，三片下垂的外花瓣（其实是萼片）被称为“falls”（瀑布），整朵花盛开时如一只展翅飞翔的蝴蝶。请仔细观察每片外花瓣（fall）与花芯交接的地方,如果有一条毛绒绒的“胡须”伸出来，即为髯毛鸢尾花。如果同一位置没有胡须，而是一个凸起的纤维组织，酷似鸡冠，那就是鸡冠鸢尾花。如果相同的位置既不长“胡须”也没有“鸡冠”，那就是无须鸢尾花。鸡冠鸢尾花较为少见，常见的宿根鸢尾花大多是髯毛品种。

（紫色花瓣是falls， 白色花瓣是standards)

(髯毛鸢尾）

（鸡冠鸢尾）

几乎所有的球根鸢尾花都是无须品种。

你还可以从开花时间来判断鸢尾花品种，这种方法虽然不太精确，但对园艺爱好者来说是最简单易行的。

和雪花莲一起在二月份开放，花期早于水仙和郁金香的，是矮生的网脉鸢尾花。春末郁金香和牡丹盛开，正是髯毛鸢尾的花期。矮种的髯毛鸢尾开在牡丹前面，高种的髯毛鸢尾大约与牡丹同时开花。一般来说，髯毛鸢尾植株的个头越高，开花时间就越晚。某些髯毛鸢尾春天开一季，秋天开一季，但主要的开花时间在春末。

髯毛鸢尾花事结束后，就轮到夏季无须鸢尾花登场了。荷兰鸢尾最先开花，接下来是其它品种的无须鸢尾花次第开放。如果你栽植了几种不同的无须鸢尾花，可以根据它们的开花时间来识别物种。如果你的小院里只有一种夏季开花的无须鸢尾，则很难识别它们。

有了这些基本常识后，就可以判断文艺复兴时期的泥金手抄本以及梵高作品里的鸢尾花是什么品种了。

首先我们从花期上推断。泥金手抄本里的鸢尾花在复活节左右开花，梵高是在1889年5月创作的鸢尾花。四月和五月开花的鸢尾一般是髯毛鸢尾。

其次看花朵。梵高笔下的蓝紫色鸢尾花有黄色的“胡须”，进一步证明了这是髯毛鸢尾。

(梵高鸢尾花细部，能够清楚看到黄色的须）

再考察一下产地。既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泥金手抄本，里面的鸢尾花应该产自地中海一带，并且在当时的意大利很常见。法国圣雷米庇护所的鸢尾花十有八九也是地中海地区的。

几百年前地中海一带常见的髯毛鸢尾花有Iris aphylla(阿菲拉鸢尾)，Iris pallida（甜根鸢尾花 ），Irus variegata（匈牙利鸢尾花）和Iris germanica(德国鸢尾花），它们是许多现代杂交鸢尾花的母本。其中在四五月开花，并且常见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以及梵高时代的法国的只有Iris aphylla。

经过查证和分析，我终于得出了以上的结论，感到无比兴奋。遗憾的是，梵高在创作《鸢尾花》时使用了一种以水白铅矿（plumbonacrite）为原料的红色颜料，当这种颜料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长期接触后，会分解成白色的晶体。这导致所有包含红色颜料的合成色都发生了褪色，画面中的红色调几乎消失，因此梵高画作里的鸢尾花从当初的紫罗兰色变成了今天的蓝色。

梵高初到圣雷米庇护所时，内心应该是平静的。他于1889年5月给弟弟西奥（Theo）的信中写到：“我正在画花园里的另外两种植物 – 紫罗兰色的鸢尾花和丁香花灌木丛。”在同一封信里，他向弟媳约翰娜（Johanna）提及庇护所的情况：“尽管这里有些病人病得很重，但我从前对疯狂的恐惧感已经大大减轻了。尽管在这里您不断听到可怕的哭声和像笼中困兽一般的狂叫声，但人们开始彼此之间相互了解并在发病时互相帮助。当我在花园里作画时，他们都会来观望。我向您保证，他们总是小心礼貌地让我一个人呆着-比阿尔勒镇上的好人表现得更好。”

梵高将内心的冷静与超凡的热情全部泼洒在美丽的鸢尾花瓣上，那朵唯一的白色鸢尾花，花瓣丰满，茎长，成为画面的亮点。为什么蓝紫色的花丛中会突兀地冒出一枝洁白如雪的鸢尾花呢？这是他幽闭精神世界的表现吗？斯人已逝，把这个秘密留给了后世。

如今蓝紫色的鸢尾花在春天里处处开放，梵高精神不死！

懒人花园：忆昔娇小姿

上帝不愿让加拿大的早春太寂寞，特地安排了一批批早春球根花卉随着几百年前的欧洲移民潮来到了北美。从那以后，这里早春的衣裙和鞋子上除了清新的绿意，还多了雪花莲和雪片莲的白、菟葵的鲜黄、番红花的姹紫嫣红……

直到去年我这个老移民才注意到和这些早春花卉同花期的还有网脉鸢尾（net iris, 学名Iris reticulata），因球茎外包绕着纤维状物，故而得名。网脉鸢尾多产于俄罗斯、高加索、伊朗和土耳其一带，株高约15厘米。

她们成丛长在大树下，有着令人震惊的色彩，外花瓣以深蓝或浅蓝带着黄色斑点的居多。某些品种有着金色、淡黄色、深紫色的外花瓣，上面有斑点或者粗条纹。有的品种有葱状的叶子，一旦花开的茂盛了，就遮住了叶子。有的干脆先不长叶，直接开花。有人说鸢尾有淡香，可是我从来没闻到花香。

鸢尾花易杂交，不断有新品种产生。我春节去苗圃买花时，商家在各种早花网脉鸢尾前统一插牌“iris”(鸢尾花)，估计他们也搞不清是什么品种。

干脆叫她们“娇小美人”吧，我在心里盘算着。李白曾作“忆昔娇小姿，春心亦自持”，唯其娇小又不狂荡，才让人心生怜爱，于人于花都是同样的道理。

网脉鸢尾是坚强的，极其耐寒，雪还未化尽，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来，花儿似斑斓的蝴蝶，悠然地飞起来，一副不识愁滋味的模样。她们在唱：“美人娇小，镜里容颜好。秀色侵人春帐晓，郎去几时重到？叮咛记取儿家：碧云隐映红霞；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歌词里折射的女孩子家的娇羞与憨态，有没有让你情不自禁呢？

一到五月份，即使再依依难舍，网脉鸢尾的娇小身姿也注定要从地面上消失了，让位给其它夏天开花的植物。如果你还记得相遇时的美好，就在她们离去的地方画个圈做印记吧。待到第二年早春，她们会像野花一样越发越多，不必等到诗词中的桃花开，已让你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