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乡小记(二)——笑问客从何处来
曾经与一好友聊天,谈起故乡。
她说:我没有故乡,也不大理解你们对于故乡这种千丝万缕的情怀。她的父母十几岁就背起行囊远离家乡,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当时异常荒凉艰苦的新疆,后来在新疆建设兵团安下家来,再后来有了他们兄弟姐妹五个,也算是一个热闹的大家庭。但她对于家的记忆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温馨,对于出生成长的那块土地也没有地肥水美的印象。记忆最多的就是缺吃少穿,干不完的活,走出家门便是白茫茫的戈壁,漫长的冬天风沙四起……她从上大学时起,就一心要远离家,远离家所在的那个地方。后来参加工作、辞职下海,再后来移民澳洲,这几十年里她一家辗转奔波多次,每一次她都能心无挂碍,欣欣然迎接新的生活。再回首身后走过的每一处,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一个生命的驿站,很是云淡风轻的感觉。故乡对于她而言,顶多是一个充满文学情怀的字眼。因为她没有体会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生活,没有见过祖居老屋,更不知道祖祖辈辈在那块土地上开枝散叶、繁衍生息是一种怎样的生命延续……..所以,故乡于她的确很苍白。
而故乡于我却意味着太多。我记忆中的故乡,是傍晚时分一群小孩子捧着各家的饭菜聚到院子里,有说有笑边吃边打闹,任凭父母叫骂也不回去,至于吃什么无所谓,一起吃才重要的情景;还是,谁家房前屋后果子熟了,约上三五小伙伴一起爬树摘果子,彼此接应、大呼小叫。果子摘下来,打一桶清水,大家围坐一圈,边吃边议论老师,也争论连环画里的英雄人物,直吃到有心无力为止的情景;还有,蒸水河两岸稻花飘香时,正是收获蚕豆、豌豆的季节,盐煮新豆的清香依然能勾起我的馋虫;我还记得夏夜,池塘里蛙声四起,睡莲下有鱼儿窜动,池塘边草丛里有萤火虫绿光闪耀,有时母亲给我一个小玻璃瓶,或是父亲给我糊一个纸灯笼,让我拿着和小伙伴们一起捉萤火虫,把捉来的萤火虫放到枕头边,怎么也看不够的情景…...
我们从前的祖居老屋有着上百年的历史,关于老屋有着一代又一代的故事。我们从父辈那里听来爷爷奶奶的故事,还会刨根究底打听爷爷的爷爷奶奶,于是知道了长长的家谱。漫长的暑假炎热无聊,捉迷藏是一件乐此不疲的事情。我们经常能从老屋阁楼上翻出奇奇怪怪的老古董,这些古董里总是藏着祖辈有趣的故事,而我父亲又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因此,我的童年充满故事。
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件在我记忆里生了根,故乡人的温厚纯良也是我割舍不掉的情怀。
父母健在时,我常常回去探亲。每逢回故乡,只要远近乡邻知道了,总是抽空就会来我家坐坐,茶话叙家常。一声声乳名饱含久违的亲热,一件件往事蕴藏几许关爱。更有,今天这家伯从自己地里摘点新鲜蔬菜送过来,一再说自己种的,没有化肥农药,吃着放心;明天那家婶拎一篮子鸡蛋来,任你怎样说,不收下就是不行。记得女儿小时候回去,喜欢啃玉米,喜欢吃地里新拔出来的花生。于是,每天清晨有人送来新摘的玉米,甚至还没有长好的嫩花生连苗帯果地送来了。看我们难以承受这份恩情,他们口口声声说,都是自家产的,不值几个钱,喜欢就好,爱吃管够。在这样淳朴真挚的乡情、亲情面前,钱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父母亲都是读书识字之人,识大体、顾大局、乐善好施的品性一直伴随他们终生。我由此想:是否因为那样一方水土,才养育了那一方纯良可亲的人们呢?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故乡,这次回国我计划了很多:在老家住一周,看望所有健在的老人,和他们漫不经心聊聊往事;约一约童年伙伴,虽然不再年少,但那些一起长大的时光很想再缅怀一下;还有同学聚会,拜访亲友……. 父母过世后,我在老家已经没有其他直接的亲人,只有叔叔家的两个堂哥。计划好后,我给堂哥和嫂子打电话告知我的安排,他们高兴得连声说:千万里地回来了,一定要多住几天。是的,我要多住几天!
清明前一天的下午,我终于回到了故乡,和几个陪我一同回乡的小学同学来到了老屋跟前。我知道,老屋已是空置多年,门上一把大锁。院子里一个年轻妈妈正抱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轻轻晃着,她见我们几个很陌生,只是羞涩地笑笑,并不答话。我想上前和她招呼,屋里另一个大点的孩子哭喊着把她叫回家了。我无从知道那是谁家的年轻媳妇,以前从来没见过。我然后往堂哥家走,时隔几年,堂哥家的院子大变模样。从前的老屋被前面一排崭新的小楼遮挡了。小楼前有两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正在逗狗玩,我猜是堂哥家的小孙子,于是主动招呼他们:嗨,你们好!你们两个是** 和**吗?他们一脸懵逼地望着我,然后摇摇头说,不是。我又笑问:那你们是谁家的小朋友呢?两个孩子相视一笑说了两个名字,我没有印象,也不知道他们报的是父亲名字还是母亲名字。他们见我如此陌生,警觉起来,反问我:那你是谁呀?哪里来的?我如实作答:我是左边院子里的,那个就是我的家呀。我边说边用手指了指门上挂锁的那个房子。他们表示怀疑地看了看我,又摇头说:那个房子里没有住人,你怎么是那家的呢?我无奈地笑了,告诉他们:我就是那家的。不过,我现在要去** 和** 的爷爷奶奶家里去。他们紧追着问我:那**和** 认识你吗?两个小机灵鬼这一问,我心里有点虚,他们肯定不认识我。这是崭新的一代,对他们来讲,我也许只是一个名字,或者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嫂子正在家忙着做饭,闻声出来大笑着把我迎回家。我闻着了粽子的清香,还闻着了仔姜炒鸭子的美味。嫂子告诉我:昨天清早堂哥爬上了人头岭采来新鲜粽叶,请隔壁的婶娘包了我最爱吃的鲜肉粽子、绿豆粽子。
这儿时的味道,熟悉的清香把我从陌生又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