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空姐之争

初中毕业时，史无前例地来了一次省航空学校面向应届初三学生招生。此次只招女生，其实就是招空乘服务员——空姐。招生条件：应届在读；品貌择优；学校、区、县三级推荐；面试加笔试。

我很动心！ 八十年代初、中期，出远门搭乘飞机的人只是极少数。当时还有一部电影《魂系蓝天》，影片里，女飞机设计师西服短裙，高高盘起的发髻，细细的金丝边眼镜，仪态自信而又高雅，让我羡慕得不行。电影结尾是她身着航空服，亲自驾驶自己设计的飞机遨游蓝天的情景真是帅，直把我的心也带到高高的蓝天之上。我向往着将来进了航校，不管是驾飞机还是做空姐，以后每天不都可以同风追逐、与云嬉戏了吗？

回家征求意见，父母让我自己做主，大哥觉得非常可惜，坚持让我专心考大学。而我的心早已飞到彩云之上，无法着陆了。就这样，我自己做主，决定参加选拔考试。 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全县共录取了4个人，其中就有我。虽然名单尚未正式上报，但那时大哥在地区组织部工作，通过教育局的同学，提前获知了选拔结果。事情似乎板上钉钉，我沉浸在喜悦之中坐等录取通知。

谁知时间过去了近一个月，高中升学考试越来越近，我还没收到录取通知。有一天，大哥的同学突然给他去电话，说是下面报送的名单出了问题，核查中赫然发现：我的所有考试成绩以及选拔材料被另一个叫作LY的名字取代了。这怎么可能？！我们都愕然了。

一番查实了解到：LY本已经读高二，但对于考大学毫无信心。她的哥哥在区中学做校长，认为妹妹高考无望。恰好这次航校招生，以推荐为主，且推荐、考试的主战场就在自己的地盘上，真是天赐良机。凭借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她哥哥对这次招生动了心思：先是LY从高中返回哥哥所在学校的初三年级插班；因不是应届初中生，不符合招生的第一个条件，她对面试也没有十足把握。于是，他们暗箱操作，在最后上报名单时，把我的所有成绩和面试材料偷梁换柱，顶替了事！

当年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情况下，只要朝中有人，完成这样一个难度并不高的冒名顶替事件轻而易举。事情的发生往往具有戏剧性。如果他们当年顶替的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关系、不知维权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事儿百分之百就成功了。但她却不幸碰到了我和我的哥哥。

事情查清后，教育局毫不含糊，把LY的名字一笔勾销，她的哥哥也等待处理。但是，所有推荐材料，几经更改，航校那边已经不肯认可，导致我也无法被录取。一场弄虚作假的风波以两家人的严重失和与教育局对外的失信而告终。

我万般无奈，只得收拾远飘云天之外的心绪，重新准备高中升学考试。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真的不只是书里才有的情节。LY因为计划落空，又不能如愿回到原来的高中，只得和我们一起参加升学考试。高中新学期开学时，全校高一年级6个班，我竟然和她同班；我们班2个女生宿舍，我偏偏与她同室，还是上下铺，她是我的“经济基础”，我是她的“上层建筑”。看到分班、分宿舍消息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回家！我要转学！

十四五岁的年纪，在一个远离父母远离家的地方，遇到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冤家，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一开始，我每天夜里紧张得睡不着，害怕她半夜起来袭击我。她毕竟长我几岁，心理素质和为人处世远胜于我。没几天功夫，她就和宿舍里的张三李四有说有笑、结伴结伙，有时候，我知道她是故意而为；而我天生矜持、好面儿，绝不主动凑上前去参与任何谈话，尤其是LY在场，我更不愿意，我不想和她在拉帮结伙上暗比高下。 我和她的恩怨过节，没有人知道；我和她从不讲话，也没有人注意到。就这样，脆弱敏感的我一直在无形的孤独和威胁下强撑着自尊和自傲，高中第一年真是度日如年。

说来也怪，直到高中毕业，除了刚开始她装腔作势广交朋友，让我深感孤独外，LY一直没有冒犯我，我担心的“恐怖袭击”也一次没有发生过。

不得不说，她很勤快也很能干，特别是有一件事，让我感动至今，尽管那时我们彼此从未说过话。毕业离校时，我们都在宿舍忙着清理自己的行李铺盖，她见我笨手笨脚，便极其自然地拿过我手里的塑料布和尼龙绳，三下五除二帮我捆好了被褥。我看她麻利地干着这一切，捆得还真好看，像行军的豆腐块背包一般。她捆完了，抬起头来用姐姐般不屑的眼神娇嗔地瞥了我一眼，仍旧一句话没有。

她这一眼，嗔怪也好不屑也罢，可在我心里是温暖的，它顿时扫除了我内心深处多年的恐惧阴影。 那时我很想告诉她：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渴望和她友好的。我猜测：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只是曾经的过往，让她心虚，于是用一种先发制人的方式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和隐秘罢了。

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期间，同学们坐等录取通知，闲来无事，于是相约串门。在一群来我家串门的同学中就有她！ 我欣喜地接待了每一位同学，并特别注意不要忽略她的存在。而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她豁达，我一直没有勇气去她家串门。

我常常回想那场遥远的“空姐之争”，并无数次假设当时的结局。她若因顶替我如愿，试想，某次空中邂逅等待服务的人是我，她的心情会怎样呢？反过来，我最后告下她来自己如愿，没准哪天她成了我头等舱的尊贵乘客，我又会如何呢？

人生旅途峰回路转，不定何时遇到何种风景，名利前途也好，风光荣耀也罢，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友好、和谐、宽容、温暖是一道最长久，最美丽，最令人陶醉的风景。我一直惋惜：如果我们都能早点唔明白这一层，那几年的花季岁月我们该是多么无忧无虑、轻松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