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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八十一)

可堪回首(八十一)

博客
鄂尔浑高原夏季的阳光如同烈火倾洒大地,荒山秃岭上唯一生存的沙棘也给晒矮了三寸,巨石晒得豁开了几道裂缝,旷野一片衰黄,任凭眼力耗尽,也看不到一丝绿意,一丝生机,给断粮断水数日之久的拓拔焘徒增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杜至柔曾说他的粮草会被劫走,实为诈语,并不准确。虽然提前定好了计策,实际她也无从知晓公孙质具体怎样实施。拓拔焘的粮草最终是被一把火烧掉的。
 
他在柞山等到了守备尉眷的粮草,大喜,全军两万人亦振奋精神随他往拓拔崇所困的荒漠前进,两军汇合时拓拔崇的军队已饿死数百人,多为老弱士卒。剩下大半亦面黄饥瘦几尽垂死。将带来的粮食分散下去,刚刚止住伤痍,兵士体力尚未恢复, 就又遭到了突然袭击。一队看似柔然军的人马趁月黑星稀的夜晚,偷袭魏军营地,远途跋涉疲惫体弱的魏军来不及防御,被砍杀了数百名士兵,偷走大批战马,另有兵器物资被窃。黑暗掩护之下柔然人越发显得神出鬼没,拓拔焘看着他们飘然逃遁的背影,愤然集结全军直向那队黑影紧追而去。追了数十里不见人影,众人驻足张望之际又见前方人马攒动,喧嚣声不止,于是再追。由此敌人时有时无仿佛捉弄他们的鬼魅,拓拔焘的愤怒与不甘被彻底激起,不听拓拔崇的劝阻一直追赶到天亮,众人才发现他们被引到了四面八方皆是相同景象的乱石滩里。
 
这一片高原上的戈壁山谷方圆竟有百里,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是悬崖峭壁。来时黑夜不曾看清沿途山川轮廓,现在即便回头亦不知去路。拓拔焘又惊又怒命人四下察看哪里有大军过后的马蹄印,便知自己是从何处而来。全军顺着依稀可见的印迹返回,茫茫戈壁黄沙,千里死寂无边无涯,头上是火辣的毒日,真是将人的精气熬干。大半日的行军,莫说人影,连只野兔的踪影都不见,唯有不知多远飘过来的野畜尸腐气味,弥漫在人们的心肺口鼻间,提醒着众人这里是寸草不生的无人区,死亡谷。
 
负责押送粮车的后勤兵走在最后面。今春漠北高原遭遇罕见的高温和干旱,所有将士人马都给晒得奄奄一息,加上日日风沙遍地烟尘,士气愈加颓废不振。毒辣的日头好不容易偏西,人困马乏之时,忽听远处传来潺潺水声,隐隐望见一条沟渠荡漾在天际间,犹如天水飞流而下,原来那便是昔日夏国边民挖凿的水渠。如今另两个渠道都干涸了,唯剩这一个尚有融化的雪水汩汩流出。干渴已久的兵卒战马一见甘洌水源,哪里还顾得上军纪,欢叫着奔入水中,顿时一片水浪翻腾的纷乱,后勤统帅尉眷无力阻挡众多士卒兴奋的脚步,只得无奈看着他们撒欢畅饮。众人放松之际忽闻一阵强烈的烟火味道扑鼻而来,抬头惊见远处无人看管的粮草车上浓烟骤起,密密麻麻如毒蝎一般的柔然兵不知何时已将座座运粮车围住,手持油囊四下泼洒,顿时大火滔天。
 
走在最前面的拓拔焘听到身后纷乱的呼喊声拨马回头,玄即大惊失色,抽马疾奔过来,高喝"全军救火!",水中乱成一团的后勤兵回过神来,驱马直奔烈火,柔然人顿时做鸟兽散。魏兵顾不上抓他们,救火要紧。然而大火已起,风助火势更借油力,竟如恶龙猛虎,如何能扑救得。战马惧火,场边诸骑皆被热浪浓烟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哑然呆看那火舌肆虐。
 
绝望之时拓拔崇带领手下兵卒抄起行军帐,浸透河水冲入火场,一旁吓傻了的士兵反应过来纷纷找出毡布毛毯浸湿后跟随他冲了过去。滴水的湿毡布层层压在着火的粮食上,前后包得严严实实,熊熊火苗终于被压灭。万幸粮车没有前后联结在一起,如此便能救下几车未烧尽的粮食。然而人力终是不及天命,烈火凶悍无情,火势燃烧得过快过猛,已经误了最佳抢救时机,大部分粮草早已葬身火海,只勉强救出几堆烧黑的焦炭来。
 
此时全体魏兵才真正觉出恐惧。没了粮食,孤军一支深陷荒漠,是名副其实的等死,而且,还是慢慢的,一点一滴消耗掉全部的希望和意志,直至身心崩溃的折磨,亲眼可见的死亡降临。面无人色的尉眷抖成一团瘫在拓拔焘马前。倘若拓拔焘射向他的犀利目光可以杀人,他此刻已被劈成醢。他真的被剁成了醢。连同失职的两百名勤务士卒。拓拔焘一声令下将他们全部斩首,之后肢解剁碎,充做军粮。
 
前无出路后无援军,到了这个地步已无计可施,即便再丢脸也只得尽快撤出漠北。拓拔焘此前对柔然用兵多次,还从未如此失败过。以前即使没追到敌人,自己的实力也不曾折损,而这一次,竟是这样惨痛的收场,如何面对举国的期待。此时的拓拔焘,忽然想起分别那晚他对杜至柔说的话。"想那项羽,一生百战,出生入死,终于四面楚歌,无颜见江东父老…"他仰天长叹,那夜不经意的感慨,竟是一语成谶。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尚在流水的沟渠是公孙质故意留给他,只为使魏军麻痹大意好趁机火烧他的粮草的。另两个渠口便是被公孙质堵住的。即便如此,由于还有这一条水源,这附近的土地倒底比别处滋润些。又艰苦行军多日,其间不时有虚脱的兵卒倒下饿毙,脚下的景象渐渐起了变化,原先寸草不生的乱石戈壁变成了半沙半草的贫瘠草场,地面上一个个沙窝,偶尔可见土拨鼠和大田鼠从窝里现身,刚一冒头,便被守在洞边饥不择食的魏兵逮住,烹熟下肚。他们不敢擅自往南方撤退,只能沿着水沟行走,先弄到食物才是关键。蠕蠕人逐水草而居,多住近水之地,因此这片被水沟灌溉的荒凉草场,很可能会有放牧的牲畜,也就是他们要取的食。实际上取食于敌是大魏骑兵的一贯做法。不带粮草,随战随抢,卓行殊远而粮不绝,正是拓拔焘引以为傲的战术策略。
 
那日天黑之前,果然见一片蠕蠕人的毡房出现在天际。望不到边的原野几无炊烟,零落的牛羊散落草地上悠闲啃着草。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魏兵见到牛羊立即双眼放光,手持兵器蝗虫一般潮涌过去,仿佛三途地狱中饿鬼们争爬刀山,不一会儿便宰杀了大批的牲畜,肩扛手拖地直奔大灶而去,无一人疑心那几座毡房为何空无一人,这些牲畜为何无人看管。有那慢了一步未抢到食物的兵卒实在饥饿难奈,不顾一切上前夺掉其他兵卒手中肉大嚼大啖,撕打叫骂乱做一团,即将被饿死的痛苦所激起的求生欲望竟是如此惨烈,众兵将抛开身份廉耻全部还原为野兽,拓拔焘兄弟远远看着手下人豺狼般地彼此撕咬,除了悲凉叹息,无话可说。
 
他二人暂时不用与兵争食。那几车救下的粮食仅供他们享用,因此保存住了王者的体面。第二日他们便惊恐万分地发现,他们保存下来的不止是体面,更是性命。那散养在外的几百头牲畜,原来竟是染了瘟疫的!便是连这附近的水,也给投了毒。兄弟俩绝望地看着整片整片的士兵战马染疫而死,成堆的人畜尸体被地表的高温薰蒸更加速了疫情传播,拓拔崇皴裂的双唇上布满了干皮和血泡,长期缺水的身体竟然已流不出眼泪,睁着恐怖的双眼对拓拔焘发出嘶哑的叫喊:"哥哥…我们…被人坑了!这绝不是柔然可汗能想出来的…我和他打过交道…我们…被自己人坑了!"
 
干旱荒野上毒辣的太阳如同刀枪剑戟一样刺向拓拔焘,他只觉全身每处皮肤都被这白花花的日光无情地撕开,再浇了滚油沸水进去。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先前那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勇气和幻想,都被这催命的煎熬毁灭的粉碎。他大口喘着气,靠在焦裂的巨石上放眼望去,一片殍殣疾疫人间地狱的景象骤然间充斥视野。活鬼呻吟着干嚎着,有气无力咒骂着,以各种濒死的姿态蜷缩趴伏着,令他阵阵做呕眩晕。
 
倒底是谁,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下地狱?倒底是谁,设计出这一连串的陷阱,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在他刚刚挣脱一个圈套,尚来不及喘气时,下一个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他遭遇了刘洁的阴谋,兄弟的背叛,亲眼看着最为精锐的鲜卑骑兵自相残杀,他的身心已疲惫不堪,那幕后的黑手竟还不放过他,还要趁他处在沮丧低落之际,接二连三痛击他最薄弱的环节。那个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残忍到连个痛快的死法都不给他。那个人要他在恐惧与无助的催促下,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绝境中,一点点地崩溃,一片片地割下他的血肉,他的豪情,他的自尊。这种被人玩弄,被人陷害的屈辱感,畏惧感,会象如影随形的矬子一般,慢慢地磨去他求生的希望。是的,这绝对不是柔然人设下的陷阱。他们没有这般阴险狡诈,他们对他,也没有这样的仇恨。他再次努力抬起头,向京师方向望去,杲杲白日凌驾在他头上,层层山脉在蔼云中连绵起伏,遮住他的视线,阻挡住他回家的路。

是怎样的滔天大恨,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狠毒,连一线生机都不留给他。便是与他对抗多年的外敌亦不会如此。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只可能是被他杀掉了父兄,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爆发出这等疯狂的决心,非要不顾一切置他于死地。他吃力地在浑沌的脑海里搜寻,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曾有过的暴行。这时他才悲哀地发现,他灭掉的人实在太多了。自他十二岁立储监国,各方利益角逐,各种倾轧镇压,他为了巩固这个社稷江山,下手越来越狠辣,被他大手一挥坑杀诛族的,不计其数。然而他不认为他有什么错,哪怕是身陷绝境的现在。他不信佛,不信因果报应,所有不利于他这个政权的人都活该被他斩尽杀绝。强权震慑天下,血腥铸就威严,只有杀得连做梦都在瑟瑟发抖,才能让人俯首贴耳,才能止住乱臣贼子觊觎他天下的叛逆心。他实在想不出哪条漏网的鱼在见识了他的铁血手腕后还没吓破胆,还有勇气效仿伍子胥复雠。这个人知道他全部的作战计划,对他要经过的路途,人马粮草的安排了如指掌。这个人一定是长期潜伏于朝中,取得他极大信任的重臣悍将,只怕阿柔每次驿递回京的机密情报,都落在了他手里。而且从这次被削弱的力量来看,这人很可能还是汉人。拓拔焘仰天望日。倘若这次他能活着回去,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人察找出来,扒皮抽筋,为在这场阴谋诡计中冤屈丧命的鲜卑兵偿还血债。他收拾起最后的气力,集合剩下的两三千人,沿着荒沙沼泽交替轮换的干涸河道,缓慢向西南方走去。

这一队残兵败将已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奄奄一息,心中唯一的企盼便是活着走回家。每前进一步,都有渴死饿死的兵卒倒下,大军过后的荒野上,留下的是自己人成片的尸体。他们不敢再随便啃一块树皮,喝一口沟水。没有人知道哪里是无毒无疫的,他们早已草木皆兵,溃不成军。然而天意并不因他们的可怜而降下恩露,死神正躲在阴暗处,悄悄张开血盆大口,只等绝望无比的人群自己走入血口,将他们啃得渣都不剩。

黑夜降临之时他们进入一片烂泥与黑石组成的沼泽地。天上星光灿烂,无数小星星闪着磷色的光辉,仿佛淘气的小孩唇边嘲讽的微笑,冷眼看着地上这群精疲力尽的丧家之犬。焦黑的巨石透出森森寒意,利风穿过石间隙,发出又尖又细的声音,犹如人哭泣。地上湿气弥漫,风中夹杂着污浊的腐烂气味,不知是尸腐还是草木发出的瘴气,越往前行,味道越重。贴着地面渐渐出现点点磷火闪烁,此起彼伏,仿佛是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被黑幕映衬着,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艳。领队的拓拔焘正疑惑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荧火虫,胯下的马忽然一抖,只听铛的一声甚是清脆,似乎是马掌踏在了铁器上。拓拔焘定睛一看,竟是一副破烂的铠甲,再一细看才惊愕地发现,那锈迹斑斑的甲里,裹着的是一堆白骨。

 
灰暗的月光照射下,人们清晰地看到那具骸骨躺在地上,肉早就化光了,胫骨粉碎,贴在骨头上的腐烂衣衫被风吹得哗喇做响。拓拔焘绕过那具尸骸,带领众人继续前行。他们已接近河套地区,翻过前面那座连绵的山谷便入了关内,便是属于大魏的河套平原。众人的体力早已枯竭,但一想到那渺茫的希望,身上似乎又挤出了一丝力气。他们谁也不愿就此倒下化为枯骨,与刚才那具尸骨做伴。恐惧驱使着他们咬牙前进,然而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象越加深了他们的恐惧。地上的尸骨越来越多,有的俯面于地,有的竟还撑枪而立,还有的是两三具叠靠,可以看出倒下时的姿态是相互扶持着的。再仔细看,还可辨出许多马的骨头。所有的尸体都是断肢残骸,身上的肉均已腐烂撕碎,那裸露在外的桀桀白骨也象是被什么野兽啃过一样,边缘全是啮痕。

 
众人呆看着月光下一片森森惨白的尸骨,汗毛直竖。"这里是…古战场么?"拓拔崇颤声自语。即便是久经沙场,拓拔崇依然被骤现的修罗场惊吓到。拓拔焘神色严峻地看着满地的断刀残戟,脑中渐渐回想起他那次率兵讨伐北燕冯弘,坑杀他燕国数万降兵,带着俘获的季姜洋洋得意地回程时,忽然觉得胃口还没有满足,于是决定绕道西北,趁士气正旺之时顺手灭了小国高车。那次偷袭十分顺利。拓拔焘亲率轻骑兵悄悄靠近高车部的驻军营地,看着一片片大帐以及高车人身后誓死保卫的广阔家园,拓拔焘的眼睛像狼一样露出贪婪的光芒。红日刚露出地平线,魏人突然发起冲锋,马匹的嘶鸣声,刺耳的喊叫声把高车人从睡梦中惊醒,迎接他们的是一道道弯刀留下的光芒。魏军倚仗轻骑飞驰的奔跑速度,一手控马,一手平伸弯刀,在触到敌人身体之时轻挑手腕,那如鲲鹏展翅一般伸出去的大弧度弯刀借着飞腾的马速,瞬间成为杀人利器,割麦子一样收割敌人的躯体。高车部落首领诸莫弗见状退守北方的怀荒镇,意气正盛的拓拔焘硬是将守得如铁桶般的城池敲开了大门,然后下了屠城令,高车国亡。魏国吞掉了他们富饶的家园,俘获戎马,畜产车庐数百万。拓拔焘趾高气扬得胜而归,将高车改为郡,派魏兵驻守那片土地。然而高车人虽亡了国,却丝毫不愿归顺,多次组织起残部反抗大魏的统治,拓拔焘时不常便会接到高车人反扑的坏消息。一次在胡空谷,得到柔然资助的高车人突然袭击驻守的魏军阵营,八千魏军被拖到陌生山谷里,连续几场恶战竟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拓拔焘此刻才猛然将那份尘封久远的军报与眼前的景象对上号。这里便是那八千魏军的葬身之地,这一堆堆白骨,便是那些士兵的残骸。望着这片悚人的天葬谷,拓拔焘第一次生出几分悲凉的感慨。

 
战场上的士兵命如草芥,一条命的价值不如一条麻袋。八千也好五万也好,都只是军报上的一个数字,是他气吞山河所必须铺洒的炮灰。他的英雄霸业,雄心壮志,万里江山,天经地义地从这死人枯骨上捞取。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在此之前他始终以自己的英雄气概为骄傲,以自己能和前几位扩张领土成就伟业的帝王比肩为骄傲。骄傲之余似乎都没有闲暇来想一想,这些都是用千千万万条人命换来的。他的百姓人民,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是安定的生活,还是被宏大而虚无的家国理想所激励着鼓舞着欺骗着,为他一个人的功成名就去慷慨捐躯?此刻在他被拖得只剩一口气,在他首次陷入山穷水尽的败局时,他才翻然醒悟,当年杜至柔那声悲愤的呐喊是什么意思。
 
"江山社稷是为黎民百姓提供安居之所的,不是倒过来,用百姓的生命去填的!为了你的私欲而杀无辜,你这个不得人心的天下,能持多久?!"

为了他一个人的江山,直接间接丧命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木然抬起因长期饥饿缺水而变形的手,首次看清这双手上原来沾满了鲜血。再木然放眼那一堆堆白骨,他破天荒地联想到了报应二字。

他还来不及缅怀这里的亡灵,他畏惧的报应就真的来了。一阵猛烈的阴风刮过空旷荒野,嗖嗖的从狭窄的山谷间呼啸而来。拓拔焘只觉胯下战马突然直竖起鬃毛,脑袋乱晃,浑身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发抖颤栗。就在他惊疑的瞬间,一声声长啸划破夜空,回荡在死人谷里,苍凉如鬼嚎。

"狼!快逃命…狼!"

待他反应过来,他的周身已布满了恶狼。黑暗中无数凶残的绿光在闪烁,他只觉头皮发麻,汗毛与发根瞬间竖起,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紧缰绳,不管不顾漫无目的地飞逃。跑了几步他痛心地发现,他的马已受伤,脖子被狼咬下了一长条的肉,马胸上流满了血,伤口处冒着热气,宝贵的汗血马忍着疼痛,噗噗地喷着鼻气。他周围的人马也早已乱成一团,人血与马血融成小河四下流淌。那没受伤的马也都吓得蹿起,梗起脖子不顾一切地狂奔,早已被活活熬干精气神的鲜卑骑士哪里还有力气驾驭惊蹿的烈马,纷纷被掀起直摔在地上,顷刻成为狼群的口中餐。惊魂的马群顺风呼号长嘶,边跑边踢,几百只发抖发疯的马蹄踏在烂草甸和沼泽地上,卷起汹涌的泥浪。

几乎每一匹马的肚子下面都有一两头大狼在追咬。这是上百只膘肥体壮的白毛狼组成的狼群,个个体形大的吓人。招来这一批批草原狼的是刚才那片白骨累累的天葬场。狼是清洁大草原的天然劳役,无论是天灾过后的大批牲畜腐尸,还是草原上发生的残酷战争过后留下的人马尸体,贪吃的狼群都会迅速地聚集过来,处理掉尸体,还草原清洁优美的环境。草原狼还是骁勇的蒙古马和突厥马的教练。恰恰是恶狼对野马的不断攻击,才把蒙古马逼成世上最具耐力和最善战的战马。拓拔焘兄弟俩率领的这两只亲兵,配备的就是与大宛汗血马杂交的蒙古马。这群马遗留了祖先体壮有力,勇猛善战的优势,对付狼群的本领应是深深植入他们的魂魄中的,可令人不解的是,眼前的马群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所有的马都吓破了胆只顾没命地狂奔,狼群顺风,在马的侧面只需纵身一跃,狂风就正好将狼刮到马背上,之后连人带马都成为锋利狼牙下的美味鲜肉。马群发出凄厉的长嘶,一匹又一匹的马被咬破胸肋,鲜血喷溅,皮肉横飞。马上士兵纷纷倒地,群狼一拥而上把人撕碎。大屠杀的血腥使疯狂的狼群异常亢奋残忍,它们顾不上吞吃已经到嘴的鲜肉,只不顾一切地撕咬和屠杀。

马一波又一波地倒下,狼一浪又一浪地冲上,拓拔焘倚靠精湛的骑术和宝马拼命护主的忠诚心,几番躲过了大狼凶残的扑食,悲痛与恐惧逼得他长声呼啸。这时他才想起,那次征服大夏国俘虏赫连卿后,赫连卿曾带着鄙夷的神色说,你们鲜卑人骑的马都是阉马,雄性和野性俱失,不够好斗,遇到野兽攻击就完了。他那时连听都不愿听,手下败将说的话只当是不甘认输的强词夺理。现在他才尝到了任意藐视弱者的苦果。他该早些听她的话,着意培养一批雄伟凶悍的战马的。此刻才后悔哪里还有半点用处,体力早被耗光的拓拔焘仅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活着逃出狼口。可惜残暴的狼群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在他快要跑进前面的丛林时,一只凶狠的大狼突然蹿上马背,猛然咬住他的肩膀,剧烈钻心的疼痛迫使他仰天一声凄厉嘶叫,那狼却一点不松口,快速弓起腰身,四只铁爪死死抵在马身上,之后全身绷紧发力,将自己的身体弹向空中,拓拔焘肩上一块皮肉就被生生地撕拽下来。大狼轻巧落地,吐掉口中肉,就地一个翻滚迅速爬起身,接着猛跑几步又去蹿扑另一匹马。鲜血汩汩如泉涌,拓拔焘疼得几尽晕厥,没命抱住马脖子,一任同样流着鲜血的马驮着他冲进黑黝黝的山林,最终在一片藤蔓疯爬的峭壁旁失去最后的意识,从马上跌下,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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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文中这次出征漠北攻击柔然发生在公元438年和443年。两次都是太武帝拓跋焘亲自率领大军征讨,都没有发现柔然人的身影,都是损失严重。438年那次遇到了沙漠罕见的旱灾,渴死了一半人,魏兵后来一想起那次经历就不寒而栗。443年那次先是刘洁在背后捣鬼,假传圣旨,还使人惊扰魏军。没见到柔然军后只得无功而返,回程时迷路,走入无人区,粮食吃光,军人饿死60%。
文中出现吃人肉的事,其实在古代战争中是很普遍的。尤其是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有些很有声望的爱国将领都下过屠杀令,然后把杀掉的人肉割下来,用盐腌成不易腐坏的肉脯带在路上当军粮。在古代残酷的生存环境和战争中,不能打仗也干不了重体力活的女人是首当其冲被吃的对象。

注2:文中出现的生化武器瘟疫,实际是从汉代对凶奴的战争中得出的灵感。凶奴人曾将染了瘟疫的马送给大汉,汉兵多死。那个霍去病其实就是这么暴病而亡的。他打仗就不爱带粮食,靠抢凶奴的牛羊。结果凶奴人把染疫的牛羊和水源摆在外面让他们抢,俘获了大批病牲畜的汉军得胜而归,回到长安后瘟疫大面积流行,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疫情中。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被记载下来的生化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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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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