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引发的人生转机

我有一个病人，有抑郁症和焦虑症。每次来看病，不论调不调整药物，症状也不怎么好转。让她做心理治疗她就说没有钱，总是说她丈夫是酒鬼，对她多么不好，不给钱，还故意找别扭，把她要用的东西藏起来，所以，离婚是迟早的。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来看病时，丈夫送她来了，而且她还要求丈夫也一起进来，看她脸上也洋溢着笑意。

坐下后，还没等我问话，她就主动说，最近出了一个车祸，被人从后面高速撞上来，车被撞毁了，当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撞死。最后还好，人没有太严重的伤，只是前臂打了外固定，在做康复治疗。从肢体功能上讲，不方便开车了，而且心里害怕，一时也不敢开车。车也被撞毁了，所以丈夫就到处送她去看病。

出了严重车祸，差点儿命都没了，这本来应该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但是，这个病人以前看病看了多少次也总是不好不坏的样子，没有一个笑模样。而这次来居然面带笑容，显出出发自内心的快乐。她的丈夫也很友善地坐在一边，对她非常支持和帮助的样子。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就开始慢慢探问，问她这个车祸对她的生活有些什么影响，她果然就就证实发生车祸后她跟丈夫的关系改善了。经历了这么一场车祸，当时觉得自己会死掉。车祸之后没有死掉，伤得也不算太重，就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掉，所以要善待自己，把握好自己的人生，过好每一天。于是就对丈夫改变了态度，同时也更加积极地看病。她的丈夫也认同这个车祸使他反思，感到生命很容易就失去，应该善待自己身边的人，过好每一天。

这个案例，其实涉及到一个 Existential 问题，就是生命的意义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我可以写好几篇文章来阐述。 大家都知道萨特的存在主义，那是存在哲学的一派。在精神医学和心理学领域，基于存在哲学，产生了存在疗法（existential therapy）。存在疗法探讨人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意义，有很多专著。这个话题，讨论起来会需要很大的篇幅。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会时不时面对这类问题，特别是当我们经历 濒死经历（Near Death Experience ）时，我们不得不想这样的问题。比如本案例中，这个病人出了一起挺严重的交通事故，万幸的是她最终没有受重伤。但是这件事情对于她的心灵震动很大。从此她象变了一个人，决定跟自己不友好的丈夫改善关系，积极地生活，积极地看病。她周围的人，特别是她的丈夫，也同样受到触动，开始思考，并做出态度和行动上的改变。我们在精神医学领域知道这个人其实经历了一场生存危机（ existential crisis ），发生了转变。

我对病人说，看到他们夫妻关系改善很高兴。也告诉他们我基于存在疗法对于她这种改变的理解。我再次建议，她可以定期看心理治疗师进行心理辅导，基于最近这场车祸危机和初看有些出乎意外的夫妻关系改善，她应该会从心理治疗得到很大的收益。病人说，我没有钱去做心理辅导啊，然后转头笑眯眯地对她丈夫说，“如果你给付费，我就做心理治疗。”他丈夫一口答应，"Sure"“给付，给付。”

他的丈夫，从衣着和举止态度看，象是一个老老实实干活挣钱养家的工人，不是一个太会说话的人，估计也确实会喝点儿酒。大家都知道，美国教育出来的人都挺以自我为中心的，不太愿意忍让。一对美国人放在一起凑成一对，磕碰是难免的。如果大家都坚持己见，谁也不让步，必然就会有不和，冷战，甚至离婚。这一对就早已到了冷战和考虑离婚的阶段。这个做丈夫的不善言辞，再多喝点酒，两个人交流就更加不畅，积怨就更深。另外，美国人很多都是金钱本位，这个做丈夫的辛辛苦苦挣钱，妻子却不满，不给好脸色，他自然会不愿意为妻子付钱。

所以，这一对夫妻的关系本来已经陷入很难挽回的僵局。心理辅导，特别是夫妻疗法（couple therapy）或者婚姻咨询（Marital counseling）可以帮助这一对。但是，做丈夫的心想，“我辛辛苦苦挣钱，家里还有很多账单，还有很多我想要的东西都买不成，你对我又不好，我凭什么给你付费。”于是，就出现了一开始提到的这个病人怎么来看病用药都没有太大的好转的情况。本来嘛，药物是用来改善抑郁和焦虑症状，但是有这么一个很糟糕的夫妻关系放在那里，心情怎么也难好起来，对未来的不确定产生的焦虑情绪怎么也难改善。

一场本来应该是不幸的车祸，成了这一对夫妻的转机。应该说这是因祸得福。当然，我们谁也不愿意主动寻求象严重车祸这样的“存在危机”（existential crisis)作为人生的转机，因为这太危险了。已经出了车祸，没有太大的身体伤害，但是却改变了人生态度，从而改变了人生状态，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一个病人，在开始心理辅导后，还可以考虑夫妻疗法或婚姻疗法，改善夫妻交流的方式。特别是这个做丈夫的，可以学到更积极更有效的交流方式，也可以学到用酒精麻醉自己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当然，所有这一切后续的心理疗法都应该由她的心理治疗师根据情况在适当的时候使用。
 

对存在疗法特别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河边侃心理学（21）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7294/201005/17454.html，那是河边自己觉得写得还不错的一篇博文，应该对人生意义的思考有所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