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车记

博客

车这种东西对男人和女人意义有所不同。对男人来说,车是玩具,是消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对女人来说,车却只是代步的工具。我们女人也会偏爱某个牌子、某种型号的车,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过电视广告,通过道听途说,通过生活环境润物细无声的洗脑,我们对不同牌子的车形成了旁人或许认为是任性、随机的看法。有的车我们认为符合自己的气质,有的车则太年轻、太张扬、太炫耀。买车的时候,我们希望车的性价比高,质量好,也希望车的颜色清新脱俗,车的外表赏心悦目。但一旦买好了车,出门有了交通工具,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不再在车身上浪费心思。我们不会经常翻看杂志上名牌车的照片,不会在路上对车指指点点,评头品足,更不会成天琢磨什么时候换车,换哪个牌子。车的问题已经解决,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操心,we have moved on。

刚从学校毕业时,我买了一辆Acura Integra。Integra虽然是四平八稳的四门轿车,却有一点跑车的俏皮味道,外型优美流畅,很受年轻人欢迎。我开着这辆车在硅谷的公路上来来往往,一开就是九年。因为我们家出远门都是先生开车,我的车只是上下班通勤用,虽然开了这么些年,里程数并不高,各方面也保养非常好。如果凭我的意思,这辆车起码还可以再开个四、五年。但我家先生想买辆新车来玩,自己的车又太新,不好意思换,便每天鼓动我换车,一到周末就拽我去车行试车。一来二去,终于忽悠我买了一辆敞篷的宝马。

虽然我对Integra依依不舍,这辆宝马不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倒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加给我的富二代,但必须承认,我很快就爱上了它。我喜欢宝马车前脸的造型,两个方方的鼻孔,墩墩实实,圆头圆脑,蹲在车库,像一只正在歇息的小老虎。宝马车开起来也很带劲,紧紧实实,富有弹性,像一匹小马驹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当然我也喜欢这是一辆敞篷车。我不是那种喜欢在高速公路上兜风的人。但风和日丽的春天早上,阳光已经不再灼热的黄昏,把顶棚放下来,清凉的风呼呼地灌进车里,吹乱我的头发,还是有一种跟大自然最美好的元素水乳交融的感觉,像顺着街市的山坡滑雪,又像在城市之河里顺水漂流,柴米油盐的琐事都被风吹走,生活变得轻快华美,心里浮起一种淋漓尽致、行云流水的畅快。

既然有了宝马,我照例是不愿移情别恋的。但这辆车快到10岁生日时,我们家先生又故伎重演,急不可耐地催我换车了。我没有见到哪一款车特别动心,也不喜欢和推销员讨价还价,对换车兴趣缺缺。每次先生提起买车之事,我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把他搪塞过去。

不久前的一天,我从公司下班回家,还没出停车场,左手边一辆车从停车位倒出来,一屁股撞到了我的车身上。

我和另一位司机都下了车。两辆车的车身都撞瘪了一点,但都没什么大碍,我们交换了保险信息便各自回家了。第二天,我向保险公司提交了事故报告。过了几天,保险公司派人到我家来查看车身的损坏情况,为修车估价。再过几天,我收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我们的股价人员已经检查了你的车身,估了价。你的车已经完全报废了。”

“完全报废?”我吃了一惊,“不会吧,只是车身擦破了一点,开起来完全没问题。这几天我都还开着这辆车上下班呢。”

“是的,确实只是车身有损坏。但要将车修好,得花5000多块。根据车的年龄和里程数,车的价值比这多不了多少。当然你也可以把车修好,但我的建议是,把这辆车当作报废处理,我们将修车的钱付给你,加上税收和手续费,你可以把这些钱花在一辆新车上。”

就这样,我做出了买新车的决定。我们家先生努力了一年多都不能取得进展的一件事情,公司这位素不相识的活雷锋五秒钟就搞定。

 

一个晴朗的星期六的早上,我和先生出门去看车。早在买车提上议事日程前,我家先生暗地里已经做了不少研究。我对买车一松口,他便兴冲冲地报上了他的方案。根据他的建议,加上我自己临时抱佛脚做的功课,我们把目标锁定在奔驰的E class Cabriolet和特斯拉这两个款式上。考虑Cabriolet,是因为我还有点想买敞篷车,而且奔驰这个牌子我们家从没买过;考虑特斯拉,自然是因为它时髦的品牌效应。

今天我们去的是附近一家奔驰车行。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艾迪的黑黝黝的汉子。讲清来意后,他带我们看了车行唯一一辆E class Cabriolet,但这辆车是我最讨厌的猪肝色,而且还已经卖掉了。艾迪说车行有很多C class Cabriolet。它们比E class稍小,但长得一模一样。艾迪建议我们试开一下。

虽然C class Cabriolet不是我们想买的车,既然来了车行,试开一下也无妨。艾迪带我们去附近一个停车场,因为车行大部分车都停在那里。去停车场的路上,艾迪跟我们讲自己的故事。他本是消防队员,不久前才退休,做汽车推销员是他退休后的第二春事业,走马上任才十几天。之所以做出这个职业选择,是因为他以前买车的经历都不甚愉快。他想用自己的努力,带给买车人愉快的经历。

好故事,我想。虽然我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但我敢打赌艾迪讲这个故事并不是心血来潮:这是他精心准备的讲给每一个顾客听的故事。汽车销售员并不是光明正大、真诚恳切的楷模,他们的目的是不择手段地从顾客身上赚钱,这是美国文化里尽人皆知的事实。尤其是以前互联网没有那么方便,信息没有那么透明时,每次买车都是按同一出剧本演一场同样的喜剧:推销员给出一个很高的价钱,顾客表示不满;推销员说他去找经理理论。消失十几分钟后(这时他可能根本没找经理,只是躲在顾客看不见的地方喝了杯咖啡,抽了根烟),推销员回到办公室,带回一个比原价略低、但仍然远高出顾客期待的价钱;顾客假装拂袖而去,推销员叫他们留步,说他再去做最后努力。这样一轮一轮,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直到顾客终于筋疲力尽,举起双手,缴械投降,怀疑自己又被车行宰了一次。互联网发达后,顾客掌握了更多信息,买车的过程有所简化,但推销员的目的就是以尽可能高的价钱将车卖给我们,以拿到尽可能高的佣金,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于是我对艾迪说,“因为你还是个新推销员,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买车的经历确实经常不愉快,但不是因为推销员人不好,而是卖车的方法本身有问题。推销员就是想让我多付钱,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多挣钱,我们的利益是互相矛盾的。即使你对顾客再亲切,再和蔼,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为什么你们不学特斯拉,给车标个价,让买车的过程简单透明呢?”

“呃,是这样,”艾迪沉默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我不认为特斯拉的方法更好。我们关心每一个顾客,希望他们得到与他们的要求相匹配的个性化服务,我们把顾客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数字。特斯拉把顾客当成一个数字,这一点我们并不同意。”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艾迪明显是在搅浑水。指出他说法的漏洞很容易,但我不打算和他辩论。艾迪不过是个推销员而已,还是个新推销员。这个系统的设计又不是他的错。他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当然希望这份工作一直存在下去。难道我要逼他同意我的观点,把奔驰车车行都从地球表面铲掉,推销员统统开除吗?做人要厚道。我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那天我们试开了一辆银色的C class Cabriolet。其实我这个人试开新车,是瞎子戴眼镜,纯属多余。现在的车质量都不错,开起来都很顺手,我对车在性能上的细微差别又并不在意。我更关心的是车的牌子、价钱、外形、颜色,而这些都不需要试开就可以确定。但那天我还是感觉奔驰车在开车的感觉上比宝马车稍逊一筹;另外我在一次换车道时没看见后面有车,这辆Cabriolet发出“哔哔”的响声,给了我一个严正警告。这是我以前没有使用过的功能,我觉得可能会对我有用。

试开结束后,艾迪要我们到他的办公室谈谈价钱。因为E class缺货,电脑里找到的数字都是C class的,而且当然都是MSRP。像我们预料的一样,艾迪说他可以找经理谈谈。过了一会儿艾迪回来,拿给我们的价钱比刚才少了几百块。我们知道他只是在糊弄我们,况且我们也不一定要买C class Cabriolet,懒得浪费时间,就谢谢他,离开了车行。

从艾迪的车行回来后,先生又给附近几家车行打了电话,询问E class Cabriolet的情况。奇怪的是,每一家车行都囤积很多C class Cabriolet,却没有E class Cabriolet。偶尔有一辆,颜色也不对,还加了一大堆我不需要也不在乎的升级选项。如果去预定,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不说,也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种情形让我们意兴阑珊,对买到一辆合适的E class Cabriolet失去了信心和兴趣。

那么去看特斯拉吧。我们家先生其实一直在敦促我,他似乎对特斯拉比对E class Cabriolet更感兴趣。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早上。我们约好到附近一家特斯拉车行试车。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凯文的小伙子。凯文把我们领到停车场,走到一辆白色的特斯拉前,先给我们看了前后两个行李箱,介绍了车的把手平时完全嵌入车身、让车身呈完美流线型,在人走近时却自动伸出来、等待车主开启的神奇功能,就让我们上了车。我照例对试车不很踊跃,纯粹为了尽买车人的义务,多少有点走过场的意思。但即使是我这种对车无感的人,也注意到了电动车和一般汽油车的不同之处,比如不用点火、轻轻一踩刹车、车就已经启动,比如行驶时静悄悄毫无声息,又比如松开油门时比较明显的减速感等。

开到高速公路上,凯文问我要不要试一试自动驾驶功能,我犹豫片刻,点头说好,按凯文的指示开启了自动驾驶。凯文说他也有一辆特斯拉。他经常使用这个功能,尤其是堵车的时候。这时车会观察前后左右路况,自动调整速度和方向,司机则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别提有多轻松自在。我坐在驾驶座上,听凯文谈笑风生,讲述他使用自动驾驶功能的春风得意,意识到我对自动驾驶功能的信心,跟凯文相比很有差距。严酷的现实是,我此刻比自己开车更紧张。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双手悬空放在方向盘两旁,时刻准备着,万一软件发生故障,特斯拉发飙自杀,我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眼明手快地夺过控制权,拯救自己以及车上两名乘客的性命。这样全神贯注、如履薄冰地开了一会儿,凯文要我试一试换车道。我小心翼翼地打上左转灯,车果然轻轻巧巧地滑到了左边的车道上。又过了一会儿,凯文说现在可以换回自主驾驶状态了。我像听到赦免令一般,轻轻一踩刹车,重新掌握了对车的控制权,刚才几分钟里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稳稳放下。

回到车行,我提出想试一试自动停车功能。凯文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为我们演示了一遍。回办公室的路上,凯文告诉我们,从明年开始,特斯拉就有全自动驾驶功能了。因为车的硬件都已经支持自动驾驶,明年只要将软件更新,全自动驾驶就可以降临到每一辆车上。

我让凯文描述一下全自动驾驶是怎样一幅情景,跟我们刚才的自动驾驶有何不同。凯文侃侃而谈起来。我们刚才尝试的,是enhanced autopilot,是司机驾驶过程中的一个辅助功能,需要司机来启动和终止。全自动驾驶则可以是无人驾驶。“比如你在饭店吃完饭,想要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到饭店门口等你,你就可以让车开过来,自己都不用在车上。”

“那么,有自动驾驶功能的车,是否可以酒后开呢?”既然凯文提起饭店,我想起每次去饭店吃饭,都有人因为等会儿要开车的缘故,不敢开怀畅饮。如果自动驾驶可以解决这个对很多人造成深深困扰的问题,也算是对社会的进步、生活质量的提高做出了贡献。

“嗯,我想应该可以吧。既然自己不用开车,不具备完全的认知能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妈妈来看我,她不会开车,是不是可以让她开全自动驾驶的车呢?”

凯文想了想说,“应该可以。我听说有人想用自动驾驶车开Uber。坐Uber的乘客总不至于都需要自己有驾照吧?”

我和先生对视了一眼。全自动驾驶很有趣,很前卫,但还太新潮。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家公司推出全自动驾驶的车,特斯拉将是第一家。相关法律也不健全。对我的问题,凯文的回答都含含糊糊,不得要领,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喜欢自动驾驶的想法。虽然我不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愿意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的车有可能变成一部自动驾驶的机器。

说话间,我们已经在凯文的办公室坐下,凯文在电脑中找到了一辆颜色、装备都满足我们要求的车,11月底可以完工,12月初就可以交货。我和先生已经抽空商量了一下,基本上决定了买特斯拉,尤其是因为今年买车可以拿到联邦政府的回扣。我们唯一不能决定的,是要不要购买全自动驾驶功能。这个功能通过软件更新就可以获得,随时可以加买,只是以后会比现在价钱贵。但我指出,与其把几千块钱锁在一个暂时不会使用的花哨功能中,肯定不如拿这些钱去买特斯拉的股票合算。于是我们达成了一致。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早上走进车行时,我只是想试一试特斯拉,并没打算当场下单。我不是冲动型的顾客,我想回家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想想,是不是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凯文,你是个很棒的推销员,让我们下了买车的决心。但我希望到一个离你远远的、不受你磁场影响的地方去考虑一下,再做最后的决定,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看到凯文的脑子在飞快地转。我的要求不算不合理,但就要钓上的鱼脱了钩,希望他们明天再回来,夜长梦多,恐怕不是好主意。

“这样吧,”凯文终于开了口。“你们现在放下定金,但还有24小时可以改变主意,行吗?”

这是一个我们可以接受的折衷建议。于是,我们掏出驾照和信用卡,登记了信息,交了定金。如果我们下面24小时都不觉得自己犯了错误,我们将变成特斯拉的主人,然后,我至少有10年都不用再操心买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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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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