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三部《东风破:春秋篇》005
燕国黯淡,郑国却风生水起,八卦掌、无影脚全都使出来了。那一年,作为司徒的郑武公利用职务之便,按照他父亲郑桓公的既定方针灭掉了东虢。这两国当年在郑武公的威逼、利诱之下被迫让出十邑给郑国,可郑武公显然认为还不够,他要完全占有洛邑以东、黄河和洛水南岸的全部土地。郑国在东虢和郐国之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恶性肿瘤迅速扩张,郐国首先被吞掉了,东虢也一日不如一日,撑了不到两年终于病危,郑庄公出于人道主义,不忍见这位同姓国君受苦,就直接把他安乐死了。
《纪年》云:“郑人灭虢”,便是指此段公案。周平王当然不希望此幕悲剧上演,可他根本无力阻止。即便从亲情角度而言,周平王也不希望郑灭虢,一笔写不出两个姬字。除此以外,一个坐大的郑国将是周朝的梦魇。为了遏制郑武公,周平王后来物色了一个人和郑武公分庭抗礼,只可惜那人太不给力了,周平王很郁闷。
第五年,兴致勃勃去讨伐西戎的秦襄公在N次的出征之后,死于征途,他死时未能把周平王的“应许之地”落实,他一定死不瞑目。《纪年》云:“秦襄公帅师伐戎,卒于师。”《秦本纪》说:“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生文公。”最后那三个字在文法上讲太突兀了,好像他死的那年,儿子秦文公才出生似的。事实上,秦文公其时已成年,当上秦伯之后,工作热情很高,工作能力也很强,然而为人低调。周平王对他印象相当好。
秦襄公去世那年,在位三十四年的宋戴公也驾崩。宋戴公在宋国口碑极好,他为宋国走向准强国奠定了基础,“戴”姓也由宋戴公而来。
六年,郑国进一步消化、深化和巩固靠坑蒙拐骗外加暴力抢来的土地,在溱(zhēn)、洧(wěi)两地建立城邑。这个吞并了东虢和郐国的国家已经成为周朝的肿瘤,向洛邑扩散。周平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茁壮成长,每天上班时还要看司徒郑伯姬掘突那张因为开心而红得发紫的脸。
周平王悄悄照了照铜镜,他发现自己的脸是灰白的,很不开心,把寺人骂了一顿,让他给自己换一面偏红的铜镜。寺人很为难,只好从一个宫女的房间里找出一面质量比较差的、红铜磨的镜子。周平王瞧镜中人面色红润,很是开心,虽然他不太认识镜中人。
郑国进一步扩展那年,在位仅两年的燕哀侯死了。哀侯的儿子叫郑侯,郑侯虽比郑伯姬掘突的爵位高一等(郑武公是谥号,其爵位为伯),但两国实力正好成反比。以郑国的功劳、实力和郑武公在朝堂的司徒职分,郑武公的伯爵身份明显低了,但周平王就是不给他提,他以这种方式表明他的态度,就像他给卫国升爵也不给晋国升一样。如果郑司徒找他谈提干的事,周平王倒也有说辞:“郑国才第二代诸侯,从伯爵做起很正常,秦国不也是伯爵嘛。你看楚国、徐国都多少年了,不还是子爵吗?”
第七年,没什么大事发生,楚国国君熊仪死了而已。熊仪有个似是而非的谥号,叫“若敖”,仪葬于若(鄀),故谓“若敖”。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估计是楚国方言,而且很可能是音译,就更令人不知所云了。熊仪的儿子熊坎继任为楚子,死后也是个“敖”——霄敖,《史记索隐》里,霄敖又叫宁敖,或许是“霄”、“宁”两字字形相似之故,反正顾名思义,熊坎死后葬于霄或者宁。
第八年,出了大新闻,与郑国有关,《纪年》曰:“郑杀其大夫关其思”。一个君主找个理由杀了手下大臣,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臣偶尔还弑君呢。不过郑武公杀关大夫的理由令人发指,关大夫没有做错任何事,郑武公拿他做了个道具。
郑武公想灭胡,可胡人比东虢和郐国难对付多了,而且人家不买他这个周司徒的帐。郑武公于是用上了他父亲郑桓公“寄孥”的招数。
郑武公把女儿嫁给胡王,以示他这个老丈人很喜欢胡人、胡风,在条件合适的时候,郑国打算去胡地开农家乐,让土豪们饱餐一顿西北风。胡王笑嘻嘻收了郑武公的女儿做老婆,但是对郑国的农家乐投资意向持观望态度。胡王没读过什么书,但不傻,他早就听说那个叫掘突或滑突的周司徒早有计划想把他的国家“突突”了,他倒也不怕郑国,马上下令军队时刻迎接被侵略或者主动侵略郑国。就在胡王备战之际,郑国派遣使者来了,送的不是战书,而是婚书,胡王蒙了,问“Why?”,郑使者闭着眼睛流利地把郑武公事先预备的说辞背了一遍,胡王竖起大拇指点赞道:“和亲大大的好,打仗的不好”。他确实没再起念去打老丈人,可他还是担心老丈人来打他,于是他派遣探子去打探情报。
郑武公有次开作战会议,询问该打哪个国家,关大夫举手抢答曰:伐胡。郑武公大怒曰:“胡乃同志加女婿之邦,怎可伐之?俺先伐了你”,为了充分秀出愤怒,郑武公令人把关大夫拖出去当场击杀。
胡君得闻情报,感动得稀里哗啦,真的拿老丈人当亲人了,时刻欢迎郑国来开展农家乐业务。郑武公很快就带人来了,面对不设防的胡人,郑国比两年前灭虢国还要轻松就灭掉胡人。郑武公嫁女、杀关大夫是连环的苦肉计,关大夫、胡君全都被蒙在鼓里。关大夫也不用觉得委屈,郑武公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你又算什么?在郑氏父子眼中,一切都不过是筹码而已。
巨人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强人是踏在弱者的尸体之上。郑国一步步走向强大,东虢、郐国和胡国一个个地灭了。可笑的是,《诗序》竟然美滋滋地宣称:“《缁衣》,美武公也,父子并为周司徒”。最后一句话没有问题,但是说《郑风》里《缁衣》是在美化郑武公则纯属扯淡——那分明就是一首夫妻秀恩爱的小诗,何至于上纲上线?明明是闺房之内,何必非要闹到朝堂之上?莫非朝堂甚于画眉者也?!再说,郑武公美在哪了?诡诈、歹毒、仗势欺人都是美德吗?我们到底是在审美还是审丑?或者美丑根本就没有标准,只有成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眼里便只有成败、没有是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其实就是中国的史观,连司马迁都会替郑武公掩饰,何况余子?不必苛求司马迁,跟“亚圣”孟子否认“血流漂杵”,红唇白齿替周武王辩护相比,司马迁为郑武公避讳简直不值一提。
年轻的姬林听着爷爷周平王给他讲的往事,不知不觉地手心都出了汗,他咽了口唾沫,心想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精彩,而是非常无奈、异常凶残。
苍老的周平王把孙子的眼神看在眼里,喝了口酒说:“孩子,奈何你额都生在帝王之家,认命吧。直面现实,否则随时会送命。额跟你讲这些往事,是希望你能记在心里,早作防范。有人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他说对了一半而已,因为他没做过帝王,忘记过去还意味着很快让自己成为过去。额希望你能为一个能左右诸侯而不是被诸侯左右的周天子。你还要继续听额讲历史吗?”
姬林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明白,无论他点头还是摇头,对面的爷爷都会讲下去的。难得爷爷精神好,陪他聊聊天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