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六十九)
成王九年的春天,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外宾出现了:肃慎氏来朝。肃慎的情商真的不是一般高,当年武王回光返照之际,它及时“来宾”;成王站稳于东阶之后,它又“及时”来朝。《周本纪》也特别报道肃慎朝拜的新闻:“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息慎”是肃慎的误写,另外“贿”字应该是“锡”之误,帝王赐赏曰“锡”,成王用得着“贿赂”肃慎吗?《竹书》的说法是准确的:“王使荣伯锡肃慎氏命”。“锡”或是“贿”无需理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荣伯”才需要我们留意。“荣伯”是谁无从考证,也无关紧要,关键的是荣伯的工作本该首席大臣周公来做,很明显周公被架空了。
成王十年,他正式把唐国册封给弟弟姬虞,姬虞从这时开始才被称为唐叔。《竹书》“十年,王命唐叔虞为侯。”,《竹书》的条理比《史记》清晰得多,《周本纪》和《鲁周公世家》里关于成王亲政前后的记载主要来源是《尚书》“杂志”。《尚书》很杂,作者众多,“商办”、“周办”皆有文章入选,以及战国和汉儒们的添盐加醋,不能自圆其说之处在所难免。更不幸的是,《尚书》里发表的文字多属议论文性质,里面提到的事件都没有具体年份,甚至张冠李戴。司马迁以《尚书》为蓝本写周朝往事不乱成一锅粥才怪,其中自相矛盾、不合理之处甚多。
相比而言,《竹书》脉络清晰,我必须再次给它点赞。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今本,和古本想比,不少东西丢了,而且又被后人偷偷加了东西进去。比如这句“帝子丹朱避舜于房陵,舜让,不克。朱遂封于房,为虞宾。三年,舜即天子之位。”,帝尧的儿子禅位于舜,舜辞让不果,才于三年之丧后,即天子位。这段话和《尚书》的说法高度一致,《竹书》的思想认识不可能有这么“高”。《竹书》的作者是魏国史官,魏国是从晋国分出来的。宗主国被灭,魏居功至伟,抢班夺权上位的魏国国君怎么可能宣扬“禅让”美德?古本《竹书》虽被毁,但古籍里仍有引证的蛛丝马迹,关于尧舜的“高尚情操”,画风是这样的:“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
往事不用再提,人生还看今朝。成王十年,又有新款外宾来朝。那个外宾的名字有些陌生,叫做“越裳氏”。越裳氏即古越国,在湖南境内,他们的贡物别开生面,是一种水生动物,叫做“长沙鳖”,这也是“长沙”这个地名首次现于史册。众所周知,鳖俗称王八,当时要不没有王八的说法,要不没有王八现在的含义,否则越裳氏会直接被扔到河里喂王八。
同一年,周公的工作岗位换了,从洛邑迁往丰京。(《竹书》:“周文公出居于丰。”)看上去似乎周公的地位升了,其实明升暗降,丰京是留都,它不是权力中心,周公成了礼仪形象代言人,相当于当上了政协主席。
周公其实在此之前好几年就处于离退休老干部的处境了。渐渐淡出权力中心的周公有时间考虑权力以外的东西,那便是礼仪。
周公不再执掌兵权,于是有时间完成学术著作《周礼》,就像沈从文不写小说,而写《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样,都属于不务正业,他们也不愿意这样,可是别无选择。
《尚书》声称周公是在成王第六年完成《周礼》,也许是正确的。普遍的看法是《周礼》涉及领域极广,除周朝官制外,举凡祭祀、器皿、服饰、军制、田制、税制和婚丧嫁娶等礼制无不囊括其中,这是旷日持久的工程,并不比营建洛邑省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周公原创的《周礼》原名叫《周官》,只是《尚书》里一篇政论而已,在一年内完成完全可能。《周礼》在“三礼”里居首位(另两位是《仪礼》和《礼记》),我们现在看到的《周礼》版本已经不是原件,《周礼》定稿于战国,并且在汉代不断“完善”,战国和汉代的那帮书生多能白乎啊!“完善”的另一个意思其实和“面目全非”神同步,就像化了浓妆的日本歌舞伎一样,脸上抹的厚粉足以掩盖本来坑洼不平的脸面。不可否认的是,周礼对后世的政治制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远及明清乃至现代——汉民族的诸多文化风俗都可以在《周礼》中追根溯源。
周公制礼不可能闭门造车,他需要走出去,和人民群众手拉手、心连心,于是他便下乡采访,汇成《诗经》里的“国风”,这也是“采风”一词的由来,“风”即风俗,不是“风言风语”,更不是“风流”。《国风》中的《周南》便是周公乡野调查的学术成果。《召南》则是召公的学术成果,他陪着退居二线的周公一起去采风,相当会做人,召公比周公更适合做VP(Vice President,副总统)。
《周南》和《召南》的第一篇都与鸟有关,《周南》篇首便是大名鼎鼎的《关雎》,不用再介绍了。《召南》的首篇叫《鹊巢》,“鸠占鹊巢”这个成语便来于此,此篇若有所指。周公曾作《鸱鸮》书赠成王,令成王战战兢兢。鸱鸮是猫头鹰,鸠是斑鸠(也有说鸠是八哥),它们长相虽异,但都有抢占别家巢穴的恶习,召公的《鹊巢》实在意味深长,长得和周公渐行渐远,远得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