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四十)
据《尸子》说:“武王伐纣,鱼辛谏曰:岁在北方不北征”,颇为耐人寻味。如果从周原直接进攻殷商,那是南征而不是北伐,鱼辛当时为什么不进言姬发不宜出兵?无论南征或是北伐,征伐的对象都是帝辛,没有区别。这暗示了姬发率军南下时,一定用的是别的借口,就像上次打着祭奠文王的旗号一样,随军而来的鱼辛并不知道要开战。
等周军从盟津向朝歌进军时,鱼辛才意识到真要打仗了,他的谏言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他认为武王兵力不足以撼动帝辛;二、他不知道姬发收到密信。他能在武王面前说得上话,说明他是重臣,但武王没有告诉他实情。他当然不能说了,否则《太誓》、《牧誓》还怎么说得出口?!基于此,姬发拒谏鱼辛。
总而言之,英明神武的周武王一甩孟津观兵的窝囊相,果断地下令全军全速前进,不分昼夜,风雨无阻。《吕氏春秋·贵因》说:“武王至鲔水(即孟津附近),天雨雪,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军师皆谏日:‘卒病,请休之。’”,我相信军师肯定不包括首席军师姜先生,因为他和姬发最清楚,什么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机会,就等着被“北征”吧。那些生病的士兵,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背着他们急行军显然不太可能;就地解散更不可能,如此机密的军事行动万一走漏了风声怎么办?姬发不可能冒这个险。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病了,那就去死。
姬发进军牧野之前,卜了一挂,卜辞显示大凶。姜子牙一脚踏碎蓍草和龟甲,用浓重的山东腔对姬发说,看来俺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连老天爷都不知道,否则怎么可能大凶呢?利润越大,风险越大,反之亦然!姬发心中虽然打鼓,但是对姜子牙的分析很是同意。
于是他们选择逆天而行。周武王和他的太公望真的像圣人赞扬的那样敬畏天命吗?他们对天命的那份虔诚比商王武丁差远了,虽然武丁也爱做点可爱的小动作,比如以各种理由推迟妇好的出征,但不管怎样,他最后还是顺天命而为:如果卜辞显示妇好可以出征,他不敢逆天而行,只能提心吊胆地送妇出征。
为了那次决战, 姬发带了多少军队?《史记·周本纪》说:“武王率戎车三百,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这比成汤伐桀的军队人数多了很多,成汤当时的嫡系部队不过万把人而已。这句话里疑点很多,虎贲是禁卫军,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格斗高手,还得通过“政审”才行,怎么可能有多达三千人的配备?清朝的禁卫军才一千七百七十人而已!虎贲作为禁卫军的代名词,直到唐代才废止。《尚书·牧誓》序里说“虎贲三百人”是靠谱的,而且和三百乘兵车吻合,即每辆战车配备一名虎贲士兵督阵。
司马迁的“虎贲三千人”是根据孟子提供的数据。《孟子·尽心下》里给虎贲军人数乘以十,不知道理由是什么,这么大的阵仗,明显是要营造“血流漂杵”的恐怖现场。可孟老先生明明坚决否认“血流漂杵”,因为他认为“德配于天”的周武王只要一出现在战场,敌人就会被感动得受不了,主动放下兵器,热烈盈眶地投降,根本不可能有流血事件发生,战场成了士兵们的战地大联欢。按孟老先生的期待与逻辑,虎贲三百人都是在添乱,何况三千人?孟圣人难道转眼就忘了他自己的名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司马迁沿用孟子的“数据”,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史记》的前四卷引用了很多《尚书》里的文字,为什么写周武王的军队配置就把《尚书》丢在一边呢?实在要解释的话,只能说司马迁用这种方式再次向孟子“致敬”,就像他大张旗鼓地援引《万章》里两句话去“宣扬”尧、舜、禹禅位的盛况。
更奇怪的是“甲士四万五千人”的说法,这似乎是司马迁的独家“统计”数字,不见于任何史料,而且说不通。春秋之前的兵车编制最多为七十五人,其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那么甲士一共才九百人,距离四万五差太多了!退一步说,七十五人全是甲士(太豪华了),那也只有一半之数;再退一步,姬昌的兵车配置到了顶级,每辆一百甲士,还差一万五!满打满算,周军人数都不会超出三万三(假设真有虎贲三千)。当然了,“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大大增加了“血流漂杵”的可能性,除非你跟孟子一样“不信书”。朝歌城东南淇河、沧河交汇处有个薛村,谐音“血村”,据说便是当年“血流漂杵”的地方。
《周本纪》还有更让人吃惊的统计数字:“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四千乘是个什么概念?如果姬发的三百乘配备三万士兵,那么四千乘就表示四十万人!哪来的?《竹书》明确说明前来汇合的诸侯只有那八个方国,也就是说每方国平均有兵车五百乘,比大周的兵车还要多两百乘,如此兵强马壮的方国需要听命于姬发吗?这八方首脑莫非有受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