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归去来兮》（八）

        汤尼见你不说话，胳膊肘捅你一下，作神秘状说，我明白了，你是gay吗？据我所知我们系里很有那么几位，他们。。。。

       那时同性恋还比较小众，一个个像地下工作者似的不愿为人知，不像现在，同性恋似乎成了时髦的弄潮儿，就像新衣服上的一块大补丁，补丁上面还洒了荧光粉招摇过市。

        你瞪着汤尼，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你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他妈住嘴！你信不信我告你侵犯隐私权？

         你突然意识到你伸出的是中指，赶紧换了食指。手指变换之间，你的气和气势也消了一半。冷静下来，你感到刚才那句气话实在不妥，这不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了吗？你马上化愤怒为嬉笑，说Bullshit(此语的威力相对于北京话“臭大粪”)！你让你姐姐妹妹来试试看，叫她们写份分析报告给你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汤尼很明显没有咱们中国人那种维护家庭成员的美德，他对你明目张胆的挑衅和侮辱竟然甘之如饴，露出比皮肤黑了一大截的牙齿说，太晚了，早七、八年也许有可能，我想她们现在一定给丈夫和孩子拴得身不由己了，除非你和我一样帅，才有可能让她们见异思迁。

        你又起了要掐死他的念头，你生怕不小心再伸出中指，赶紧把双手插在裤兜里，斯文地狞笑道：汤尼，你已经蹂躏了童贞，请不要再糟蹋帅这个词好吗？

        汤尼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好吧，我不再刺激你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愿意帅到没朋友。

       你那时强烈地想念王琳，希望她突然从天而降，让这个自恋成狂的“牛仔”的脸从“英俊”的白变成“漂亮”的粉红。仅仅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你就开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汤尼肯定以为他的话感动了你，头甩了一下，刚才甩开的几缕头发又回到额前，搓着手说，你若是喜欢美国白人女孩，我可以给你牵线。你知道，我认识很多漂亮的女孩，因为我很那个的，你懂的。

        这是他第二次说要给你“牵线”了，看来这家伙对拉皮条有顽强的癖好。你想开开他玩笑，却找不出一个足以表达“拉皮条”神韵的词汇。不管怎么样，汤尼虽然“那个到没朋友”，但到底没什么坏心眼。你拍拍他肩头说，帅汤，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父母也没你这么急着给我找老婆。

        汤尼眯着眼睛，模样猥琐，语气正经，Summer，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是想跟你做个交易，我帮你找美国女孩，你帮我找中国女孩，附加一个条件，当我不在实验室时，帮我拷贝实验报告。老美就是老美，他的话如果换做老中绝不会那么表达，而是这样的：咱两谁跟谁？说这个就见外了，兄弟之间互帮互助是天经地义。

        汤尼的大实话虽不中听，你却一点也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你厌恶那些虚情假意的场面话。你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这项交易真要做成，倒也不赖。生活太单调了，你需要一点刺激。你胆子太小了，也未必是胆子小，也许跟你自小受的教育有关，你从来不敢去那些公开和半公开的声色犬马场所，连酒吧你都没去过，但你跟国内的大学同学吹嘘你去看过脱衣舞。你其实挺没劲的，你一点也不比汤尼好。

        你和汤尼就交易达成了共识，双方愉快地走出房间。你看了下时间，吓了一跳，都已经过十一点了，时间都去哪儿了？

        你和汤尼在学校门口分手。汤尼没有朝学生宿舍的方向去，你不知道这么晚他还有什么“生活”。老中和老美永远走不到一起去，课堂是你们唯一的交点。美国学生为之疯狂的橄榄球，你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愚昧的游戏之一。汤尼橄榄球玩得不错，私下里你恶毒地对其他中国学生说，他的脑神经就是在野蛮的碰撞中短路了。

        从校门口到你住的地方只有几条街的距离，通常夜行于那小片空间，你都要引吭高歌的。你不是喜欢唱歌，事实上你五音不全，你的歌声能把你自己吓着。你唱歌的目的是壮胆和示警兼备，你的歌声既然能吓到自己，你也希望可以吓住肖小，免得双方都不愉快：他(们)抢不到钱，你挨一顿打，这种最差劲的组合方式应予避免。还有一种可能你想想都怕，那就是本来没人要抢你，仅仅因为你唱得太难听，肖小们出于报复才抢你。可你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只要在夜晚经过那片街区，你就不由自主想要歌唱，就像饿了要吃东西一样，哪怕食物中毒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