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由你,这确实是一件真实的经历。
文革中期的一个夏天的傍晚,在号称中国三大火炉之一的江城武汉,座落着一片由平房和矮楼组成的"铁路职工住宅区"。和往常一样,下了班的人们把竹床和椅子都搬到户外,一起吃晚饭,聊天,乘凉。大家都是以这种方式熬过这炎热的夏夜。东家长,西家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非常熟落。可是这一天,某一家人却显得特别的例外。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鸦雀无声。要知道那个年代,家家不但不用上锁,连串门都是直接"穿堂而过"。那怕想方便一下,都得牺牲隐私,跑到公共厕所去(包括晚上)。就算出远门,邻居早就交待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难道里面还有人?
没错!此时此刻,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有一位中年人和他两个少年儿子。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围坐在一个小留声机旁。留声机上面的那张唱片的中心,已经被一块写着"社会主义好"的纸块覆盖上,再也看不到原文。当中年人慌里慌张地捻起留声机的唱臂,再试图把它放在唱片上时,他的手,已经失去了平时划建筑图纸的那种稳定性。好不容易才"上了轨道",三人正闭著呼吸,准备陶醉在即将来临的美妙乐章。
不好!原本期待的悦耳的音乐,怎么变成了像警察追捕小偷那种尖叫声?是逃离现场,还是继续? 中年人稍为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社会主义好"的纸版遮盖住了标明的转速,太快了,成了追逼的高频声。他用那双颤抖的手重新调对了转速,真相大白。哪是什么"社会主义好",而是一串和谐的,雄浑的西洋交响乐!一下子,把三个人带到了名城维也纳。那乐音,就像是含情脉脉的多瑙河之水,轻轻的,温柔的拍打着河岸边。三个人立刻由惊恐变成了惊喜!由坐立不安,变成了倾心陶醉!一种偷着乐般的陶醉。
父亲是我童年的音乐启蒙,而《篮色多瑙河》则是我受启蒙的第一乐章。父亲早年是大学乐队的小提琴手。他的那把琴是德国货。繁忙之余,他不时地拿起他心爱的琴,拉上一首由Massenet作曲的Meditation(沉思)。父亲是一个善于沉思的人。也许这首曲子是他生活的写照。很不幸的有一天,妈妈在整理杂物时,不慎把小提琴摔到了地上。这一摔很重,琴散了架。母亲自知闯了祸,到处找人重新整容,都无济于事。眼看着这把仅有的德国琴被判了死刑,母亲只好"偷樑换柱",很内疚的买了一把国产货,算是赎了罪。父亲很无奈地看了这个新玩艺一眼,又陷入了沉思。从此,我再也没听过他的琴声。不过,我的音乐之缘并未由此而划上句号。父亲毕竟是个业余的琴手,我很快就沉醉于专业大师演奏的Meditation之中,自己也由原来的"鬼惑仔"变成了爱沉思的人。
我的生活,一直都在跟音乐在打擦边球。外婆曾经是教会的司琴,哥哥是中学时的校宣传队员。和他一起唱过的,跳过的,不少人刚毕业就被专业文艺团体选上。有时我也凑热闹蹦几个跟头。外婆同学的儿子,是南方一个乐团的小提琴首席。靠一首《黎家代表上北京》红遍江南。我经常听他演奏的录音带。我太太也能弹奏几首不时让我停下手中的活去倾听的钢琴曲子。我大概算得上大学或研究生院里那种浴室歌星的水准,也就是擦边球的,烂魚充数的那种。不过,浑水摸鱼地挤进教会的诗班当个"田螺"(tenor)应该不成问题。我对音乐的"追求",可以用一个广东语言来表达:烂瘾。因着厚脸皮,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吊嗓子"。只要比杀鸡或者上吊的声音好听一点,我就满足了。
朋友,如果你有一个健康的嗜好,请听我的忠告:常常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