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10)
做引体向上的时候,杨思璐有种茫然感。
魏鹏调查了个大概,老万被隔离审查多半是被上头的人连累,有个大头倒了,不免砸到下面的人。老万是受害者。杨思璐想去喊冤,可去哪喊呢。这些天早都听说老万老婆四处求情,恨不得给人下跪,说实话,她有些嫉妒她老婆,万夫人名正言顺,可以光明正大地营救老万,她能么。整天工作心不在焉总想着救人可又无从下手,而且,她还得顾及魏鹏。她跟魏鹏已经结婚了,就算他心再大,她如果奔走呼号,魏鹏估计也受不了。
整日里,只有中午在健身房里这一会,她是平静的。怎么重怎么来,卧推,飞鸟,引体向上……茫茫然。
杨思璐就这么把自己挂在单杠上。绝对的空虚。她知道,只要正确发力,就应该能把自己拉上去,可不行。她就是发不了力,只能任凭百来斤的身躯挂在那,什么都做不到。她能正确意识到自己的背、胸、胳膊,可巨大的愿望投入进去,却一下被虚空吸纳。
她没有力气。
何况她也不能确定老万究竟有没有问题。她知道他有很多事没有告诉她。男人间的事。他终究把她当作一个女人,需要照顾的女人,而非战友。
马飞还钱,约杨思璐见面吃火锅。思璐趁机打探情况。马飞在老万身边时间长,知道的不比思璐少。当着思璐的面,马飞把钱划到她卡里,及时到账。又说谢谢。杨思璐说不足挂齿。然后才谈正题。杨思璐说万总被审查了你知不知道。马飞说听说了。
老万真有问题?她问马飞。
马飞想了想,说说实在话,万总算清廉的。
思璐着急,说那还有什么问题。
马飞说会不会是站队问题。
思璐说,老万不站队。马飞说不是说被上头连累的么,你别太担心,估计审查一阵就出来了,只要不是政治、经济问题,都好说,男女问题都不算问题。马飞一秃噜嘴。杨思璐有些尴尬。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其实万总没什么问题。
越解释越乱。不过思璐并不介意,都什么时候了,不怕人说。
思璐说巡视组下来之后,说是有人往上举报。
马飞说不排除,公司内部矛盾不少。
会不会是有人把老万举报了。
有可能。马飞烫了一块鸭血往碗里送。
重山被审查,杨思璐感觉乔丰对她的态度明显转变。她去批单子,乔丰不但不批,还把单子甩在地上。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杨思璐更加觉得,老万进去,一定跟乔丰有关。看他这样子,好像已经确定万重山出不来,或者即便出来,也不可能在系统内有所作为。所以他才这么大胆。看来老万这次是真要栽。
杨思璐觉得憋得慌,想来想去,还是跟魏鹏说说,毕竟已经是夫妻。魏鹏听了,认为不一定是老乔所为,还是上头大案牵连。他觉得老乔没那个胆子。杨思璐说没胆子?他现在对谁都颐指气使,已经把自己老大了,老万倒台,最大的得利者就是他,我觉得他可能性很大。
乔丰只甩了杨思璐的签字单子,杨思璐却把他的罪名放大,成为“人民公敌”。在魏鹏面前,思璐还是尽力保护自己。魏鹏说如果有证据,也可以举报,大不了匿名。杨思璐也是这么想的。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曾帅。他离开公司之前做出纳,总有点证据,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可靠。
约曾帅出来,杨思璐就直说,她说老曾,你做财务,跟乔丰也跟了那么多年,很多情况你比我知道,现在巡视组来调查,老乔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曾帅现在不在石油系统做。已经算个局外人。曾帅笑笑,说一点没问题的几乎没有,硬找,总有点问题。杨思璐说你还有证据么。曾帅说证据,这个我得想想,你干吗,对老乔不满。杨思璐说老曾,我跟你说的,你谁都不要说,我是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曾帅立即说那是当然。杨思璐见自己的感情牌奏效,又说以前我排斥同龄人,现在我对同龄人惺惺相惜,老曾,真的,有时候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有老曾这么一个人挺好的。曾帅被说得不好意思,打趣说,挺好的你也不要。杨思璐又说,做朋友不也挺好,也许做朋友我们能走得更远。曾帅又笑。一场饭谈下来,杨思璐觉得自己对曾帅是有把握的。这种把握源于对自我魅力的自信。不说把曾帅迷得五迷三道。但让他帮忙办点事不成问题。
等了一个礼拜。没一点动静。杨思璐想问问曾帅情况,但又觉得太急着要也不好。翻过周末,礼拜一上班,午休时间,出乎意料地,周芳芳来找杨思璐了。当头就是一句,璐姐,老曾真不知道。说完就没了。杨思璐瞬间明白,曾帅估计不会帮她的忙。多半是周芳芳作梗。这个她曾经的下属,太有主见。不怪,人家是夫妻,周芳芳又在这个公司上班,他们不想卷进这场是非。这跟买股票一样,如果死押她杨思璐这一股,万一乔丰崛起,对他们将会很不利。所以,最明智的办法是保持中立,一问三不知。何况,乔丰这种老狐狸基本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杨思璐笑着回应,说就那么闲聊几句,别放在心上。没了重山的关照,她现在对周芳芳都得客气。芳芳没说什么。走了。没几日,业务部部长离职,乔丰直接任命周芳芳做代理部长。杨思璐心里堵,她严重怀疑是不是周芳芳把自己给出卖了,以换得乔丰的提拔。
万重山还没消息。她老婆四处求人的惨状倒是不断有风言风语。正如魏鹏后来分析,眼下情况,就是扳倒乔丰,也并不能“营救”万重山出来。为今之计,只能等。这个级别的“营救”,显然已经超出他们两口子的能力范围。逼近元旦,杨思璐却没有办婚礼的意思,魏鹏对她充分理解,没心情就往后延,反正已经是合法夫妻,形式是次要的。思璐父母却老大不高兴。内容重要,形式同样重要。形式是做给别人看的,更加要轰轰烈烈。多少年来,他们更愿意活在别人的眼光中。思璐的大妹妹毕业,工作是个问题,魏鹏帮忙,找了不知道多少人,终于安排在一家小报社,前前后后花了四十万,连安排工作落实户口。思璐父母更是觉得这个女婿实在是个宝贝!魏鹏每次来他们都热情得过分。思璐私下抱怨,妈,爸,别每次都把老魏当客人待,没那么见外。思璐妈反过来教训女儿,璐璐,人要知恩图报,你对魏鹏好点。思璐反驳,说哪里对他不好了。思璐妈说,你也不小心了,抓紧时间。思璐问,什么抓紧时间。思璐妈点明了:抓紧时间生个孩子。杨思璐头皮发麻。她只能以新房没弄好暂缓。思璐妈倒深明大义,说实在不行我跟你爸先回老家,你们就住这,都夫妻了,天天不住一起哪行。杨思璐嚷嚷着,妈,你再这样我离婚了。思璐妈立刻说呸呸,你这孩子,就是不知轻重。
可笑。她哪里不知轻重,在她心里,老万出来,是第一位的最重的,其他的都轻。老万不出来,她做什么似乎都没有心情。延后,延后,所有的都延后。一天天瘦下来。思璐妈着急,早晨就开始加餐,两个鸡蛋,一杯牛奶,两个猕猴桃,一大块整糯米茵糕。看到米糕,思璐又想起老万,实在没胃口。好玩的是,自己吃不下,思璐却迷上看抖音吃播里的一个特殊分类。通常是年轻的女孩子,刚毕业参加工作那种,或者干脆是没什么学历的,她们身后的住处多半是出租屋,简陋,凌乱,破旧。她们多半化着精致的妆容,镜头里一定是尖尖的下巴,长长的刘海,大而无辜的眼睛。吃播开始,她们就开始狂吃一桌子的甜点:肉松小贝、巧克力蛋糕、大福、盒子、雪媚娘、毛巾卷、慕斯……硬塞,吞咽剧烈。完完全全的暴食。杨思璐感觉她们对这个世界还很贪婪,曾经她也是这样。她年轻的时候。然而,一到上班,中午食堂里,那些公司女员工又要说减肥的问题,永远怕胖,怕被男朋友嫌胖,怕被周围人指指点点。瘦是正道。胖不符合这个社会的审美。每到这个时候,杨思璐觉得女人蠢透了!我胖我瘦是我的事,为什么要对别人负责!
过年,房车都到位。魏鹏送了辆Jeep给思璐,不算贵,三十万,思璐不喜欢太女性化的车,要开Jeep。价格适中,不显得人太贪。房子思璐爸妈还有两个妹妹都去看了,回来就催两件事,一个是趁过年回老家把事办了。在北京办不办不重要,老家那场是必需。做面子的。思璐一万个不愿意,但还得答应。问魏鹏。魏鹏表示同意,全力配合。思璐说谢谢你。魏鹏说谢什么,不都是应该的么。这是他和思璐在一起后常说的一句话,应该的,都是应该的。可杨思璐总是觉得亏欠他。她觉得不应该。跟他在一起就不应该,不公平,因为她心里还有老万。她知道他也许知道,他可能在装傻,但这种装傻里包括着深刻的理解。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的确爱她。杨思璐始终认为自己是有魅力的,值得爱的。爸妈催的第二件事就是让思璐尽快从家里搬走。既然已经是夫妻,住在一起是首要的。思璐有点紧张。虽然早已经是夫妻,可她和魏鹏,却有点过于相敬如宾。彼此还都没有介入到最私密的领域。同床共枕,杨思璐觉得对她是个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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