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事》六二——我们病了
沙漫和吴梦因刷了公园年卡,直接进到了北海公园里。
前两年沙漫帮吴梦因交100元办了公园年卡,拿着此卡北京各大公园不限次数随意进出,健身很方便。吴梦因曾推荐过一位在北京的老乡办此卡,结果那老乡拿着外地身份证,要交300元才有办卡资格,而北京身份证年龄大了甚至还有更优惠待遇,那老乡当时就心涩涩的也没办,反正北京人的公园,外地人也没那闲情常进去逛。
北海是沙漫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有时车号限行或想走路时,常常步行穿越公园上下班回家,中午晚上有时也常来此健身。以前他养过的一只狗狗就偷偷埋在离北海白塔不远的一棵树下。
环湖走着,沙漫不时表现着一个绅士男人对女人的关怀和体贴,他今天状态不错,兴致挺高的,在环境顺遂开心时,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周身散发着温暖迷人的光芒。
“有个问题,我不明白,你是作家因子,这是荣耀啊,为什么要隐瞒?火车上你说因为恐惧,我就更不明白了。能说说吗?”沙漫没忍住提出了他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许多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你还记得我为什么来的北京吗?”吴梦因目光望向远方。
“你老公突然离家出走,跟一个网上的女人跑了,你无法忍受出来寻夫。 是这样吧?”
“从表面看是这样的,但每一个事件背后的心路历程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别人看到的只能是表像。”
“讲讲吧,你的心路,我想听。”他虔诚地。
“其实,当时我只顾生气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是这些年我慢慢才发现自己有了心理疾病。你记得我说过当时那个女人在网络上攻击我吧?她在各个我活动的论坛和我的博客等地方留言谩骂、污辱我,挑衅我回应她和她对骂,其疯狂程度令人发指,我在明处,她在暗处,那时我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和身份,而她从项怀玉那里熟悉我所有的一切。最终我不堪骚扰关闭了博客,退出了论坛,尽最大努力消除了我在网上活动的痕迹,几乎是忍辱含垢地默默接受了一切。”吴梦因回忆着往事。
“嗯,这些我听你提过几句,我那时无法理解你的退让和恐惧,是不是因为你是一方名人你才害怕?”沙漫问。
“是啊,这个占很大因素,如果我是一普通百姓,没有许多文字作品和个人信息发在网上,我也会像泼妇一样和她血战到底,争回一口气。可我和她拼不起,我有荣誉,有脸面,有社会影响,而她只是一什么都不怕的疯狗,她可以随便咬人,可我不能,有牙也不能咬。我只能忍着一口气,生生地憋回肚里,生生地把自己憋出内伤。在这憋的过程中,日复一日地这口气得不到化解,它就一点点地渗透到了我的血液里,像毒汁,慢慢地这毒性就显现了出来。”
“有这么严重?你不是好好的嘛,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看我现在在网络上发东西吗?我建博客吗?我混论坛吗?我的QQ空间对外开放吗?我敢承认我是因子吗?我甚至对文学创作都心生恐惧,你看我这些年除了工作需要,几乎都不太敢再写喜欢的文字了,有时候憋不住写一些,也偷偷地藏在电脑里,不敢发出来。我几乎是隐姓埋名了,这还是在大北京,如果在老家,我恐怕连人都不敢见了。你和我一起回乡,那是我第一次通知朋友们参加规模较大的聚会,大家一如继往的热情让我心里感动得颤颤的痛,也释然了不少,算是闯过公开见家乡人这一关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底有多少隐痛!”吴梦因满脸都是压抑着的痛楚。
“唉,你就是太在乎名誉了!因子的名号害了你,不要也罢!可你也没做错什么呀,错的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她就什么都不怕?”沙漫愤愤然。
“也许她巴不得网络骂战骂的越热闹越好呢,后来听项怀玉说她就是个无名的小报娱记,她老公是个暴发的煤老板,天天身边也是一堆女人,根本不在意她。也许她是缺爱的,但心理变态了,不择手段诱骗抢走项怀玉来证明她是有男人爱的,恶意攻击我一个是炫耀她的胜利,再一个也或许是借着我这点小小的名人效应,抬升她在业界的名气吧!怎样做她都是胜利的收获者,可惜的是网战没有闹太大,最终以我的退避沉默收场了,她的欢乐和收获也因此少了不少吧。但对我造成的心理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心理很强大,什么都挺过来了,没想到那些伤害都是会在心理上留下伤痕的,多少年都挥之不去。”吴梦因一声叹息。
“其实,早就过去了,你别把那些事看的太重。”沙漫安慰。
“我知道没有过去,你看我在社交网络上从来不加陌生人好友,在我QQ、微信里的都是我认识的熟人亲朋,我会不定期地审察我的好友里有没有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熟人有时换了昵称我不知道都会删掉。你知道我是写文字的,前一段还想着在空间里开个专栏定期写些文字,可是我都不敢开放空间,写了又给谁看?”吴梦因深感迷茫。
“真的没事了,你开通空间吧,写你想写的,什么也别怕了。有我在呢宝贝,谁再敢欺负你,不管男女,我跟他拼命!”沙漫一付英雄救美的气魄。
在一处草坪前,他们停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共同合作,去堆一个胖胖的雪人。
“是啊,是该释然了。”吴梦因目望远方,“跟伤害你的人过不去,有时也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明天的人生还有许多的精彩。我想通了,回头就和项怀玉办离婚手续,彻底斩断过去!拖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有些伤害是平复不了的,继续下去只能是更多的伤害。”吴梦因想起了回老家时听亲戚说项怀玉私自拿房子抵押贷款的事,但她没说出来。
“你想好了就办吧,你们这样也早名存实亡了。哎,现在这社会不知怎么了,离婚率年年攀升啊,我那个家也是一个空架子了,可我没有你的决绝和果断。”沙漫联想到了自己,“我很害怕生活的重大变故,害怕去面对一个新的自己完全不熟悉的空间,我害怕陌生的一切,宁愿守着眼前的安稳,再不舒适也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你这是病,得治。”吴梦因开玩笑地说。
“是病,真的,我知道我心理上也有许多问题,但我不能像你一样正视和想办法化解,我是经年旧疾,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只能在眼前的生活中找点乐子聊度余生了。”沙漫边说边滚着一个圆圆的雪球给雪人做头。
“你总是逃避的姿态,谁能帮你?你就像只既孤独又一直在自卫状态的刺猬,想寻求温暖,却在人想帮助你时伸出尖利的毛刺拒绝靠近。你悟性那么高,就是不正视真实的自己,只沉湎于生活表面的感官快乐来麻痹自己,这也无疑于另一种状态的自残,对自己命运的自残。”
“说的也是,你看我太透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但我受不起生命中的沉重,那会让我觉得生无所乐。”沙漫遥望远方白塔,在白色的雪中,那里飘渺的如在仙界。
吴梦因顺着沙漫目光也望了一眼白塔,那像是一种神圣的救赎。她继续说:
“沉重是相对而言的,当你一直努力求索更上层楼时,那就是飞翔,那是你没尝到过的喜悦。我给你讲一件事。我以前给你讲过一位研究戏剧创作的博导,我的文学理论辅导卢老师,还记得吧?那个怪异的瘦老头,那时我是那么崇拜他,他在我心目中神圣的就像神一样,我连和他讲话都会声音发颤,可是那天晚上当我捧着心爱的作品去请教他时,他忽扇着他那裂开大半条腿缝的秋裤,给我讲着他睡过的100多个女人,那时还是少女的我内心有多崩溃?可以说那一晚之后我心中的神像就轰然倒下了,我一度几乎对所有的名人、权威甚至一些信仰都深深地质疑。但我没有绕过去,也没有从此对一切失望,我一直纠缠着这个问题,和自己较着劲。终于有一天,我豁然顿悟:原来,是我错了,卢老师本来就是那样真实的一个人,有他性格的优点和缺点,他是学术上的精英,但你不能要求他在所有方面都是精英,甚至他在人格方面还会是一个病人,而不是完美的神,不完美的人是比神更加多元生动充满各种色彩的。由此我悟懂了人世人性和文学方面的许多问题,把一个本来是心理伤害的事件,变成了一个开悟生命的灵光启示,之后我的文学作品就成熟了许多,也因此慢慢地获得了一些认可和名气。今天想想,我实在是应该感谢卢老师那晚的言行,那简直是冥冥中的点化。所以说只有经历了探索的煎熬,勇于打破敢于重建,才能见到更加灿烂的曙光。”
“听你一席话,真的又认识你不少,原来以为已经了解透你了,没想到就像洋葱,一层层的剥下去,还有这么多丰富的层次,你内心真是无限丰富,我望尘莫及。”沙漫虔诚地恭维着。
“你对世界敞开,世界才会对你敞开,人不能太封闭自己,感觉你时常会把自己置于自闭状态,这不好。怕什么呢,我是一个病人同时也是一个好的心灵医生。能打破才能重建,生命的张力和精彩就是这样在磨难中不期然就来到了。”吴梦因娓娓说道着自己对生命的感悟。
不知不觉的谈话中,两人堆起了一个笨笨胖胖的雪人,有点萌萌的,傻傻的,怪怪的,立在弯曲小径的湖畔,似在望着湖水沉思,也似在遥看高高的北海白塔。
“我们,可以和好了吗?”沙漫提出了他最关心的实质问题。
“嗯—这样吧,让雪人决定吧!你离这里近,三天后,你来看看,它若还在,我们的缘份就还未尽。拍照为凭。”吴梦因想了想,把选择权交给了不会说话的雪人。
沙漫愣了一下,赶紧双手合十,向雪人虔诚地拜了三拜。
望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吴梦因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