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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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风

度过漫长的寒冬,新英格兰的春天终于降临了。明媚的阳光透过还没有完全舒张伸展的小树叶,明晃晃地洒了一草地,微风拂面而来,不再带有凉意了。在这宜人的时节,我常爱走到后院的树林里跟那些安静的草木说说话。冬天里冰雪覆盖了通往林间的去路,几个月没见它们了。

山坡旁的小道,等盛夏来时就走不通了。鸟儿衔了种子来,种下一种带刺的灌木。待夏日长得茂盛时,那些灌木的枝条看著长长弯弯的,像一个亭亭的女子很妩媚,其间还有暗红色乌亮的小果子点缀著,但那些枝条其实是很凶的,里面有尖尖的利齿长出来,一不小心很容易就被刺破手脚了。

小道的尽头有棵大树,我这才发现树杆上有个很大的窟窿,一些藤蔓悄悄地在那里寄生。我现在有一点点懂树了,猜这棵树很有可能已经空心了。

见过做家具设计的朋友把空心的大树做成的木雕。被剖开的树杆中间有个天然的、心形一般的空缺,那颗空了的心被木雕背面一盏透明的磨沙玻璃灯照著,光线昏黄柔和,心形四周的树瘤光滑圆润,一颗颗仿佛是沉甸甸下坠著的泪珠。整件雕饰流露著一种无以名状的哀伤,因这哀伤是由大自然传递来的,所以这种共鸣更加有摄人魂魄的浩瀚之感。

朋友看我在木雕前呆立许久,遂告诉说这件设计的名字是《流泪的心》。这个题目真是击中了我的心:其实大自然里所有的草木都跟人一样,是有情感的。远远观望时,也许它们都批著一身欣欣向荣的勃发之气,走近了,才惊讶地听见它们亲近又谦卑的倾诉。那诉求,是不用语言,而是用一种逆来顺受的忍耐来表达的,通过一种静默的、超然置身事外的姿态。

我扬起脸来看看眼前的这棵大树。茂密的枝条在微风里摇摆著跟我招手,高入云霄的树梢也“沙沙”地回应著我的仰视。它看上去多像一个祥和的、智慧的长者,就像泰戈尔那样。这一刻里,我和树之间是亲爱的。许多童话故事里的老树,都被画成白胡须眉的样子,想来画家必是和我此刻一样,有著类似的感受。

我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那些粗糙的树皮,有许多小虫子正忙忙碌碌地在树皮的缝隙里穿行,彼此交头接耳的,仿佛国会里议政一般。现在这棵树虽然是稳稳地站在这里的,但说不定哪天突然就病倒了,谁知道呢。在这一大片的原始森林边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现在明白了,树木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防范的,就像人一样,好端端地过著日子,突然就误会了、病了、老了、永别了......

树木倒下了,会空出一片天;人离开了,会空了一颗心。天空里突然的留白起初是让人很不适应的,一抬头总是觉得陌生;而心里初生的空洞则像冰冷的火车,隆隆作响压过胸口,让人日夜痛个不停。

但是,一切慢慢都会好起来的。鸟和风会再带来一些种子,新的树来年又开始抽条了;人也会的,又有一些新鲜事物来到生活当中,然后空著的心慢慢也就填满了。如此周而複始,直到下一次永别。

生命多像娜夜在《起风了》这首诗里歌咏的芦苇。在遥远的地方,那野茫茫一片的芦苇啊,其实你不需要苦苦地思想,也不需要被赋予深刻的内容。如果我们被偶然带到世间了,那就生长吧。在起风的时刻,不需要挣扎,只需要顺著命运,迎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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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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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清清寒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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