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漫谈4：不服水土的玉兰花们

今天9月7号，地处美东地区的我家前院的洋玉兰树，绽放了今年的第一朵洋玉兰花，树周两三米处都充裕着悦人的香。

什么？

 

让我们先从中国土生土长的玉兰花（玉兰树）说起。

中国有两种高大常绿乔木上面开的花都被称为玉兰花。

上海的早晨，在有些街头，有老人家在叫卖玉兰花，五个花蕾捆成一小把儿，1～3块钱一把儿。每次在上海碰到卖玉兰花的，我都会买一把儿、甚至两三把儿。我把它适当干燥后带回北方，放在车里、放在房间里、放在办公室。淡淡玉兰花香，连同中国本土玫瑰花香，是我最喜欢的两种自然香型。

这种玉兰花的白色花蕾，长不过两三厘米，粗不过三四毫米。可是它就有那么大的魅力，简直把我迷住了。每次去广州，我都愿意住在那个宾馆，就是因为它戒备森严的大院里却长有数十棵这种玉兰树，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在开着花。玉兰花的香味，足能够盖过珠江退潮时的臭味。

 

但是通常所说的那种中国玉兰花是另一种，是具有很大树冠、南北看见、冬季落叶的那种。

中国的本土玉兰树粗壮高大但不挺拔俊秀。玉兰树是春天先开花再长叶，夏天叶子很密集，远处望去，树冠很美，但是秋后则变成光秃秃，是典型的落叶乔木。中国本土玉兰花有紫、白、黄三种。紫色的最常见，中美两国、南方北方都有；白色的显得非常纯洁，现在在国内也逐渐增多，虽然美国较为少见；黄色的则是很少的稀罕物，我只是在龙兴之地，河北省正定县大佛寺（隆兴寺）后院见过。

而我第一次见到中国本土玉兰花，却是在美国，是三十多岁的我在美国。1990年以前的中国北方城市乡村，几乎没有种植玉兰花，没有种植紫薇花，更没有樱花。那时候月季倒是有的，小桃红（榆叶梅）、迎春花、海棠花、丁香花、合欢树花、桃花、杏花、李子花、梨花、山楂花在京津地区也是常见的。

美国引进的中国（或东亚）玉兰树应该有上百年了，在我居住的美东地区，高大粗壮的中国玉兰树既见于名屋大宅旁，也见于寻常百姓的房前屋后。春天开花的季节，放眼望去，那树冠先是一片淡紫色，过几天看过去又是满眼的白紫相间。玉兰花瓣的背面是紫色，而正面近似白色。

树上长的鲜花，玉兰花差不多是我看到的最大的。那种鸽子花，我好像见过，但是就是那样的印象不深。

中国的大部分有秦岭、南岭挡住早春的冷空气。美国可是南北通衢的大平原或低丘陵山地。飓风可以畅通无阻地从休斯顿刮到缅因，倒春寒也可以从哈德逊湾影响到加勒比海。所以经常见到的是，那一树上含苞待放的数万朵玉兰花，在一个晚上的北风过去后，简直是羞涩地打蔫儿了，紫色变成了暗黄色、甚至逐渐变黑。

即使是林黛玉从姑苏城直接来波士顿哈佛大学留学，她也写不出来葬花吟，那满树的玉兰花骨朵它根本不下落，就在树上呆着直到枯萎甚至雨后糜烂。

世界上最快意的事情，无过于美好被你占有、征服、收纳、消化、摧残、毁灭；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无过于美好被别人占有、征服、摧残、毁灭，比如钱被别人赚了、官被别人当了、好白菜被猪拱了。

中国玉兰花被倒春寒摧残，这是我初来美国，在大学校园里见到的景象。所以我不会在自己在美国的一亩三分地里面栽有中国玉兰树。

 

洋玉兰（广玉兰，荷花玉兰，Magnolia Glandiflora Linn）是美国本土特产，当然了现在中国种植量很大，是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很常见的景观树，并且是上海市、长沙市的市花。据报道，中国最北室外种植的玉兰树是在河北省沧州市的任丘市，也就是说，北京、天津、大连、石家庄等城市没有洋玉兰树。在中国我亲眼见到最北面的玉兰树是在济南府，我同学给人家当总经理的一个私企，一个年产值超过100亿的企业厂院里种着成排的洋玉兰树。

洋玉兰叶子是革质，不同品种能够耐零下15～18摄氏度的低温，因而冬天也不落叶、仍然是绿绿葱葱，在中国淮河以北，冬天仍然能够保持绿色的也就松、柏、竹、冬青、耐冬、豆杉、杜鹃和洋玉兰等乔木灌木了。

 

威海、青岛等地冬天里的耐冬花，是茶花的最北种，它的坚忍体现在能够在阳历的11～3月份的下雪天里开花。可是冬天里耐冬的叶子，让人看不出来它是活着还是已经死掉，那花也丝毫让人看不出来它是仍然在开着还是已经冻死。难道耐冬要表露的是冬天的残忍？还是要表露它生不逢时既它对冬的不耐？

其实，耐冬是应该生长在数百米乃至上千米的崂山南侧或者一些海岛的的暖冬里，是人们不合时宜地把它搬到相对寒冷的青岛陆地上。

我在国内养着十几种茶花，冬天里控温控湿的条件下，茶花可以开的很完美，叶子可以没有一个斑点，花瓣没有任何干枯。可是我不养耐冬，我不愿诱发自己关于它的悲惨记忆。

 

5月底6月初，是洋玉兰花盛开的季节，您这时候就会发现，那尚未从湖里、坑里、塘里开出来的白荷花，怎么一下子就先飞到洋玉兰树的枝头？

 

这就是洋玉兰的魅力，夏看花、秋看果、冬看叶。我简直认为松竹梅岁寒三友又多一友。

 

但是，这是别人家的洋玉兰。

自2004年，每年11月中旬，我从美国南方用车千里迢迢拉回来的、可能是美国最北部种植的洋玉兰花都仍然在盛开中。

我一共拉回来两棵洋玉兰，两个品种。后院那一棵生长正常，前院那一棵，花期却改在了每年的9、10、11月。

非常则为妖。莫非是伤了根，或者底肥施得太足，或者是冬天对它太冷了、乃至于在下一个春夏都缓不过劲儿来所以开花结果都晚了一个半节气，或者这个亚种就是这样？我记得有的反常动物还专门在大冬天脱毛。反正我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也解释不了这个现象。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倒是有些欣赏我们家反季玉兰花的特立独行了，邻居们也过来评头品足。问题是，在11月份的季节本地已经开始下霜了，洋玉兰树的叶子可以耐摄氏零下15度的低温，可是洋玉兰花朵如同中国玉兰花朵一样，不能耐低温、不能耐霜雪。于是我就做了一个大塑料套子，只要气象预报说今天晚上我的低于摄氏3度，我就在傍晚把它罩起来，直到第二天上午草坪上的霜融化消失才解下塑料罩让其再露芳姿。塑料罩有保温效果，也借助于土壤白天积蕴的热量和树枝树叶本身在夜间低温时消耗根部输送上来的葡萄糖被缓慢氧化所产生的热量，塑料罩内的温度就会略高于室外温度，至少高于零度。这样一来，虽进入初冬，每天仍然拥有一树美丽的玉兰花。

记得小时候，只要天气预报说有霜冻，我外祖父这个时髦的农民就会带一帮年轻人到白（红）薯地块的周围点起四堆篝火，甚至风口方向多点一堆，一直到第二天东方露出鱼肚白才熄火回家。

当然了年轻人们就会烧些红薯玉米什么的。我姥姥就会抱怨说我姥爷那么大岁数了还那么爱玩。但是姥爷他们这样做带来的不同就是别的生产队的红薯叶子在下第一场霜以后的第二天就打蔫了，以后叶子就逐渐变黑干枯，就停止了光合作用。而用篝火伺候未经霜冻的红薯秧子，说不定还可以正常地生长二十多天，红薯产量或许增加3～5%，绿色的红薯叶子还可以割下来喂猪（老百姓说红薯叶经霜一打就会变苦了，猪羊也不爱吃。但是我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科学道理在里面）。

我倒是想把我家玉兰树周围来一堆篝火，反正美国枯树干枯树枝枯树叶和杂草有的是。但是估计邻居就会报警招来警察的，说不定还要重罪起诉我的。

我也不能在感恩节前就把圣诞节的彩灯提前挂在玉兰树上，再说了，如果不是把所有的小彩灯换为15度的白炽灯泡，其加热效果也太有限了。

所以，塑料罩起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办法。

记得2007年11月15日，当年的老同学、现在某重点大学的副校长在我家住了一晚上，早晨起来看见我的塑料罩花，感慨了一句“呵，你这是把你们县的塑料大棚菜技术拿到美国来种花树来了”。我说“你看着这一树的玉兰花值不值？”。他说“你居然能种出来反季的玉兰花！”。我笑而不答。

他是在16号飞回国，我是在17号飞回国，所以我至今记得清楚。

可是如果已经到了11月底，或者来一场10月31日就降临的压弯青松的大雪，塑料罩也就无能为力了。我也只能眼看着被冻坏的十几朵白色的洋玉兰花变成无生命力的深色，只能望花兴叹。但是我仍然能够闻到洋玉兰花的芬芳。

这棵玉兰树的叶子比较小、比较嫩、比较密，越是到了每年的这个时节，它的生命力才似乎处于博发期，才紧忙着长新枝长嫩叶长初蕾。

为了能够罩住它，我只能把它剪的高度不超过三米，树冠直径不超过2米。可能是它不能往高里蹿、不能向宽里长，它觉得委屈，所以它把自己的生命力更体现在了叶茂花晚上了？真是搞不懂！

我没有龚自珍描述的某些人有的养病梅的心态，我只是不忍心让它的花被霜雪打蔫。可是到了12月份，当暴风雪真的来临时，它的新枝嫩叶就不像其它那些洋玉兰树上的老叶子那样耐受得住低温了，嫩嫩的黄绿色叶子上就会有冻斑出现，变深色变枯萎的叶子在第二年的春风就会显得那样突兀，本来应该是最绿的叶子却显得无精打采色彩斑驳，反倒不如同一枝上更下面的老叶子的绿绿葱葱。

 

我错了？我不该给它修枝剪叶？不该给它罩上塑料套？

还是这棵前院洋玉兰树本身就是不合时宜？

 

我见过的最好的洋玉兰树是在田纳西州的范德比尔特大学的校园，高大挺拔的洋玉兰树有数百株，最高的可达40来米。这活生生透露出来这个南方哈佛的百年底蕴。

我在的城市离任丘不远，所以我也试着在厂区向阳背风处种上几棵洋玉兰树。屡种屡死、屡死屡种。有莫名其妙死去的；有的确是冻死的，到了第二年春天，所有叶子都干枯了，虽然它们的正面还保持着坚强的绿色。

我也学着国内的花工，让人用稻草在洋玉兰树的北面搭上一个C型的防护棚，就差没有再罩上塑料套，把里面放上电加热器了。但是仍然无济于事。

我只好放弃。反正去了青岛，就可以天天欣赏着洋玉兰，只不过青岛的洋玉兰花要在6月份才绽放，比济南整整晚一个月。

为什么洋玉兰树在美国可以耐零下18度，在中国就不能？

当然了。中国的玉兰树（花），也耐不住美国的倒春寒。

 

谨以仿古体诗两首献给我家玉兰花。

 

                        鹧鸪天  咏反季玉兰花

                           冬春夏秋如春柳，

                           赏株观果淡香悠。

                           何须姹紫嫣红色，

                           自是花树第一优。

                           松无妒，柏为友，

                           玉兰典雅冠中洲。 

                           只叹匠工艺技浅，

                           修剪罩挽蕊难留。

          

                          卜算子 劝反季玉兰花

                             倩影映西窗，

                             不争百丽先。

                             纵是娇颜美容久，

                             冬来也凋残。

                             凋残不忍堪，

                             何须斗冷寒？

                             含苞蓄蕾应有时，

                             绽放在冬前。